“君上——”
白发苍苍的老内侍黑伯听到动静，连忙进到了屋中，一眼瞥见伏在床榻上已经没有气息的献公，内心一阵悲怮、身形一晃险些跌倒。
黑伯在献公身边服侍了二十余年，彼此之间的感情早已经不是普通的君侍之间的感情了。虽然在献公身中狼毒箭之后，也知道献公所剩的时日不多，心中早就有了准备，但是如今突然见到献公逝去，他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君上薨——请国后！”
黑伯颤巍巍的走到献公的床榻前，强忍心中的悲痛喊道。
“公父——”
眼睁睁的看着公父在自己的眼前逝去，嬴渠梁一时难以接受，紧紧地攥着献公的手伏在床榻上难以自已。
“太子节哀，大事要紧！”
黑伯轻轻上前，扶住嬴渠梁。
“原本君上是打算在见完公子之后朝会群臣，将国君之位传给太子，未曾想这个贼老天这般快的便带走了君上。幸好君上已经留下了遗诏，等到嬴虔将军过来之后，老奴便当朝宣读献公的遗诏”
黑伯久侍献公，清楚国君之位顺利传承的重要性，当下便劝谏嬴渠梁先即新君之位，稳定人心，再徐徐准备献公大葬。
“黑伯提醒的是，渠梁现在便去准备——”
嬴渠梁呜咽起身，静神拭泪，思忖有顷道。
“君上急宣我们过来会是因为什么重要的事情？”
“多半会是商讨如何对付魏国，谋划复仇之事吧！”
“我看未必，这一箭之仇肯定是要报的，不过依君上秉性绝对不会在身受箭伤的时候，如此急切的召开朝会”
“那眼下正值冬闲之时，并无他事，君上还会为了什么事情将我等急急的召集过来？”
此刻王宫的议政大殿上，早早受到王命赶了过来的大臣元老们正在等候着献公临朝，相互之间低声猜测着今日朝会所为何事。
“若不是为了复仇之事，莫非是君上因为此番受伤，筹谋册立太子之事？”右侧文官一列，一名大臣蓦地像是想到了什么。
“一派胡言！司空大人，你是说君上不行了想要准备后事了么？”站在首位的秦国上大夫甘龙听到了身后的议论，转身直斥道。
“上大夫言重了，下官万不敢有此念！”
“哼！君上这二十余年来，每战皆是亲自统兵，受伤已不是第一遭了，如今不过只是一支狼毒箭而已，你们就在这里胡乱猜测，成何体统！？”
上大夫甘龙乃是当初拥立献公复位的一班元老之一，献公在位的二十多年来，一支由他总领朝政，与丞相并无差异，在一班文武官员之中威望甚高。
“下官知错！”秦国司空惶恐的说道。
“其实司空大人说的并没有错，我大秦也该筹立个太子了——”
大殿右侧王族席位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听闻此声，包括甘龙在内的一众官员纷纷屏住了呼吸，向着老者投去了敬畏的目光。
这个老者便是同样是当初拥立献公即位的王族元老——嬴改，无论是论资历还是威望，甘龙自然是比之不及。如今这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朝堂上却是没有一人敢在提出质疑，甘龙自然也是不敢反驳。
“那依老将军之见，太子会是谁呢？”
既然嬴改公然提出了立太子这个话题，甘龙也就不需要有什么顾忌了，当即直截了当的问道。
“咳咳——这个老夫可不敢说，相信君上自会有明断！”
老嬴改向着北面还空着的国君王座上虚做一礼，随后恭敬地说道。
“老将军真是谨言慎行——”
甘龙向着嬴改一揖，双眸犹如一潭深不可测的静水。
“太子乃国之储君，岂是我等可以私议的？”
老嬴改毫不避讳的说道，语气之中颇有着几分不满。虽然当初他与甘龙同拥献公回朝，但是对这个城府极深的上大夫却是没有几分好感。
“老将军所言极是，甘龙受教了——”
甘龙面露微笑，随即恢复到了之前的那般神情恭敬等候这献公临朝的状态，朝堂之中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君上怎么还不来啊？”
“就是啊，君上一向是从不拖沓的——”
有过了一刻钟，朝堂上的众臣还是迟迟没有见到献公临朝，不禁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临近的大臣之间有开始了相互的打探。
“君上薨——”
正在此时，王宫内殿之中传出了内侍的声音。
原本还因为献公迟迟不临朝而有些喧闹的大殿，此时却突然变得极静无声，大臣们左右环顾了一下，怀疑自己是否是听错了，没有一人敢发出一丝声响，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了上大夫甘龙。
而此时的甘龙也是一脸的惊诧，显然这也大出他的意料。王族席位上的几名元老，却是在此时霍的站了起来，显然他们也都听到了，老将军嬴改则是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君上箭伤骤发，未及临朝便已然逝去，新君正在准备登基，诸位大臣准备恭迎新君即位！”
内宫之中一名年轻的内侍走了出来，一脸悲痛的将献公逝去的消息向着一众呆若木鸡朝臣宣布道。
“嗡——”
大殿之上顿时乱作一团，一众大臣对此并无心里准备，猛地听到这个消息当真是犹如晴天霹雳。
“君上——”
“君上——”
众人反应过来之后，相继跪倒在地，面向内宫的方向哭了起来。
上大夫甘龙也是缓缓地放下手中的拐杖，跪倒在地，不过此时在他的脸上看到的却不是悲伤，而是一番极有深意的思量。
献公猝然薨去，未及临朝制定新君人选，此时便是朝局变动的关键时刻，这一点他心里清楚的很。此时顾不上为献公的逝去悲伤，而是在思量着新君究竟会是何人。
献公膝下两子，秉性却是各不相同，而由谁即位则是直接关乎以他为首的一般老世族的贴身利益，对此他丝毫不敢大意。
“前将军到——”
正在这哄哄嗡嗡的时刻，一队铁甲武士踏着整齐沉重的步伐开到大殿内，在大殿两侧一字列开。这支锐士盔甲鲜明，长矛闪亮，带队将军正是前将军嬴虔的部将子岸！
议政大殿骤然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一众大臣们额头冒出了晶亮的汗珠，张口结舌，左右看了一眼，却是无人敢出声。
“莫非国君骤然崩逝，嬴虔要夺位自立？”
上大夫甘龙目光扫过已经在大殿两侧站立待定，披甲执锐的兵士，双眸之中却是掠过了一丝喜悦。
如今一众大臣尚不清楚献公所定下的新君究竟是谁，但若是嬴虔的话，又何必违背礼法，将甲士开进议政大殿中呢？如此看来，结果便是只有一个，献公所立下的新君人选是他人，而嬴虔准备夺位自立！
而甘龙所关心的并不是这些，其实在这之前以他为首的老世族便在私底下商议过太子的人选了，顾及到自身利益的维护，最终确立的推选目标便是嬴虔。因为嬴虔是由他们老世族看着长大的，知道其并无心改变秦国眼下的政局，一旦即位必然仍旧会维护他们这群老世族的利益。
而嬴渠梁则是不然，其颇有远见，对于秦国的世族积弊更是在之前有所提及，一旦其登上国君之位，怕是多半会触动他们老世族的利益。出于这方面的考量，甘龙最终敲定的人选便是嬴虔。
只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对于册立太子之事，献公一直以来却是只字未提。甘龙他们自然也不敢贸然提出，如此一来力拥嬴虔为太子的事情便只得作罢，没想到眼下献公骤然逝去，嬴虔竟然有着如此魄力夺位自立，这让他着实有些意外。
不过如今嬴虔虽然不是名正言顺的秦军统帅，但他麾下的五万铁骑几乎就是秦国的全部精锐。加之嬴虔体恤士卒，善待将领，又是身先士卒打恶仗的猛将，在军中威望极高。他要夺位，包括嬴渠梁在内还真难找出一支力量来抗衡。
权力对抗，最见真章的就是看谁握有重兵。嬴渠梁虽说也是智勇兼备的骁将，但毕竟在军中资望尚浅，与嬴虔直接掌握精锐骑兵是不能相比的。再加上他们一班老世族的支持，即便是夺位也是会稳操胜券的。
一时间，议政大殿的紧张气氛达到了顶点，而甘龙等一班老世族却在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后安下心来了。
“子岸将军，大殿之中开进带剑甲士成何体统？速速令他们退出去！”
其余的一众大臣见到这般阵容，纷纷缄默不语，毕竟先前的秦国便有过拥兵夺位的先例，命令带剑甲士闯入大殿之中，显然便是为了威慑众人，出去异己。而王族席位上老嬴改却是蓦地站了起来，厉声向着子岸叱问到。
“属下是奉前将军之命！还请老将军见谅！”
子岸躬身恭敬的答道，却是没有将带剑甲士撤出大殿的意思。
“让嬴虔这个兔崽子过来见我！”
嬴改将拐杖狠狠地在地上敲了两下，怒声骂道。论王族的辈分，他是嬴虔的长辈，对嬴虔自然不会有什么顾忌，见到后者命令甲士进到大殿之中，他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老将军息怒！前将军马上就到！”
子岸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恭敬的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