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攀援在黑水河岸的绳状山径上时,看见过彼岸河滩上三五成群的淘金的人们,想着归来时要前去探个究竟的。而现在伫立河边,却不见桥,也不见列石,该怎么过得去呢?来时的山径走弓背,望水滩有俯瞰之美;如从脚下涉水而归,则是弓弦,省了回路不说,反过来又可仰观山势。要紧的还是淘金者的魅力,使我不得不下水了。
貌似乳白的河滩,于卵石下藏着紫黑色的细砂。摄一把在掌心,腻得绵软,绵得柔腻。阳光下,竟有星点儿在一粒粒闪烁。当我搬起粉白的圆石想要测试一下水的深浅时,发现了这一层秘密,彼岸河滩上的汉子们,必是在浪淘这藏在泥砂中的金贵之物吧。无疑,这是黑河水携来的,是流泉从秦岭深处的石崖上一粒粒凿取的。
我这才感到了河水黑的亮色。翻卷时,雪浪簇拥;平静时,则幽潭一样乌黑而透明。彩石铺设的河底,呼之欲出,波光摇动着远山叠岭。捧一掬,又纯清得没有一点颜色,直滴滴净净在指缝间滑落了。捡一枚水中彩石,好久晒它不干,等晒干了,怎么就变成了再也普通不过的一块卵石了。黑水河,你以芒水易名的黑水河哟,竟流动着、沉淀着这么多的神秘!
春日了,水温仍渗凉渗凉。河床的卵石,又滑腻得捉不住似的。抬眼对岸,这其间的水面足足有二百米宽。畏怯中,我下意识地提起裤腿,哗哗地涉入水中了。穿鞋涉去,脚底实在,也可暂御浸骨之寒。谁料想,看去浅不盈尺的河水,直漫过了膝盖,一寸寸地浸上来。迟疑中,扭身望去,已离岸十数米。回头吧,不忍,这只好一搏,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涉去。临到对岸的时候,感觉膝盖和小腿肚有热风在轻轻抚摸,竟象冲刺一样,朝沙滩的曲线终点狂奔。
淘金人一边劳作,一边不解地看我倒着棉皮鞋里的水,拧着湿透了的裤筒。你们哪知道,这种恶作剧式的涉过河来的游人,是被富有哲理和诗意的淘金场景所招引来的呀!
我象赶社戏来的,席地而坐,仔细观察起这架淘金机器的运转程序来。先是用板锄清除了表层的卵石和砂砾,将一层约莫半尺的黑色泥砂铲入竹箕中;再沉甸甸地挑到数十步外的河水边,倒入手磨似的圆筛内;执筛人一手摇动砂砾,一手弯腰用竹筒汲满水倾入筛里;随之倒掉渣子,极少的铁粉状的黑沙沫便顺水而下,滞留在倾斜着的梯形木板上;将黑沙在一个直角的凹状木筛中再行淘洗,末了,即有针尖大小的几粒原金黄黄的显露出来,然后小心地用指头抹入小竹筒中去。每环节一人,四五人便组成一架原始的淘金机器,刻不容缓地运转着。我指着盛金的小竹筒,问:
“多久能把这小竹筒弄满?”
“三年。”
“三年?”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数字。经打问,他们来自秦岭北麓的汉阴农村,背井离乡,风餐露宿,罢了农忙日子,来这黑水河淘金。每天每天,有成吨成吨的砂砾从手中淘过,提炼的果实只不过一小酒盅底儿。可这是金子,失落了的金子。
黑水河,默默流淌着黑色的生命,流淌着令人敬重的可贵的精灵。我庆幸于此番行踪,慰藉于将湿湿的脚印留在了这含金的沙滩上。路遇一牧人,却埋怨黑水河的宝贝被异地人得了,当地人老几辈怎么就从不谙淘金之道呢?说罢,牵两只羊没入林子。听来,牧人口音为本土腔调,木讷而迟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