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从《系辞》看。《系辞》是《周易》经文的总概括,它论述了《周易》经文的含义与功用,涉及到了《周易》之筮法、八卦之起源等问题。但《系辞》之说也是多依《说卦》之义。诸如,《说卦》言:“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系辞》则言:“《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很显然,《系辞》之言是对《说卦》之义的概括。不仅如此,《系辞》还依据《说卦》之义提出“一阴一阴之谓道”的命题,将《说卦》的阴阳学说提升到了宇宙法则的高度。又如,《说卦》言:“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雷以动之,风以散之,雨以润之,日以短之,艮以止之,兑以说之,乾以君之,坤以藏之。……故水火不相逮,雷风不相悖,山泽通气,然后能变化,既成万物也。”《系辞》则言,“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是故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于其中矣。”很明显,《系辞》之言是对《说卦》之义的进一步发挥。并将《说卦》之“天地定位”赋予了尊卑、贵贱等伦理道德之义。可以说,《系辞》之成必当在《说卦》之后。事实上,《系辞》不仅成书于《说卦》之后,而且亦在《文言》之后。《文言》有:“‘亢龙有悔,’何谓也?子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而《系辞》照抄了一遍:“‘亢龙有悔。’子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
通过以上比较分析,可以看出,《说卦》是《周易大传》即《易传》的首篇文辞。《说卦》的产生对《易传》其他各篇的产生和形成产生过重要影响。事实上,就整个《易传》各篇而言都是对《周易古经》的阐解和注释,而其阐解注释始终围绕着《周易》的卦象而展开,而《说卦》则直接设定了《周易》的卦象。故笔者以为,《说卦》应位居《周易大传》之首,而不应屈居第五。
三、《说卦》的形成时代及其作者
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言:“孔子晚而喜《易》,序《彖》《象》《文言》《系辞》《说卦》,读《易》韦编三绝。”认为《易传》诸篇为孔子所作。但据学术界多数学人认为,《易传》不可能为孔子所作。原因在于,首先,《易传》诸篇中存在大量“子曰”类文字,此必为孔子后学引述孔子的治《易》文句,若为孔子所作,何言“子曰”?!其次,《易传》诸篇中存在大量道家墨家的思想观点,可以说,《易传》亦不可能为孔子所为。为因如此,《易传》诸篇之成,一般认为是战国时代至秦汉间之作品。这样一来,便有人开始给《说卦》寻找作者,有说是子弓的,有说是丁宽的,有说是田何的,等等。其理由是依据《史记》及《汉书》的两则资料。《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言:“商瞿,鲁人,字子木,少孔子二十九岁,孔子传《易》于瞿,瞿传楚人臂子弘……”此之子弘即子弓,而此子弓有作《易传》的可能性。《汉书·儒林传》有:“丁宽字子襄,梁人也。初梁项生从田何受《易》,时宽为项生从者,读《易》精敏,……作《易说》三万言,训故举大谊而已。”看来丁宽也有作《易传》的可能性。《儒林传》还言:“汉兴,田何以齐田徒杜陵,号杜田生,授东武王同子中、洛阳周王孙、丁宽、齐服生皆著《易传》诸篇。”而此“《易传》诸篇”中有《说卦》。可以看出,以上诸论,多有附会之嫌。笔者以为,《说卦》为《易传》之首篇,其成当属最早,很可能在战国以前即春秋时代就已形成。而不可能形成于战国至秦汉间,更不可能与丁宽、田何之徒有染。理由如下:首先,读《说卦》之文,如上所言,均为设定《周易》八卦卦象之文辞,其形成不会距《周易古经》之成很远,也可能与《周易古经》同时产生。这是因为,一、从逻辑顺序来看,《周易古经》六十四卦全由八卦演变而来,没有八卦之成,就不会有六十四卦。而《说卦》之文只言八卦。据此可以推定,《说卦》之文当形成于六十四之前,或至晚不当晚于六十四卦形成之后。二、从六十四卦之卦象来看,六十四卦均由八卦两两相合而成。而两两相合所得之每一卦之卦象,不论以下象与上象言,或是以内象与外象言,都是依据《说卦》之意。没有《说卦》关于八卦之卦象的设定,六十四卦之象就无法破解,更不用说其中还含有何种义理。依此而言,《说卦》早于六十四卦之成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三、从文献角度看,《左传》《国语》中有诸多筮例,其取象喻理与《说卦》相同或相近。诸如,《左传·庄公二十二年》言:“……‘坤’,土也;‘巽’,风也;‘乾’,天也。……”《左传·僖公十五年》言:“……《震》之《离》亦《离》之《震》,为雷为火,……”《左传·昭公五年》言:“……‘离’,火也;‘艮’,山也。‘离’为火,火焚山,山败。……”如此等等,其所言卦象与《说卦》之义相同。可以说,《说卦》之成当在西周至春秋间,而不可能形成于战国时代或秦汉间。其次,《说卦》之成可能与春秋筮官有关。我们将《说卦》形成之时代大体推定在西周至春秋间,其与《周易古经》之形成时代大体相当。而《周易古经》之成当是西周至春秋筮官之所为。关于《周易古经》之成,《系辞》言,为包牺氏观天法地,近取诸身,远取诸物而作之;《史记·周本记》则认为是周文王囚羑里而作之。然此两说并未得到学术界一致认同。包牺氏乃神话传说中人物,他是否就是《易》作者当然值得怀疑。而文王作《易》据多数学人考证认为《易》卦文辞中有文王之后的历史史事,看来《易》之成可能在文王即周初之后。据《周礼》记载,西周时代设有专职筮官,《周礼·春官》言:“大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礼记·祭仪》言:“昔先圣王建阴阳天地之情,立以为易,易抱龟南面,天子卷冕北面,虽有明知之心,亦不敢专,以尊天也。”这些专掌筮卜之法的“大卜”之“易”也可能就是周代的巫史之士,他们的职责就是专事筮卜并整理记录筮卜之象与筮卜之辞。这一点从《左传》《国语》之筮例中即可看到。诸如,《左传·庄公二十二年》言:“周史有以《周易》见陈侯者,陈侯使筮之,遇《观》之《否》……”在这里,是“陈侯使筮之”,而不是陈候筮之,即陈侯指示筮官筮之。《左传·闵公二年》言:“成季之将生也,桓公使卜楚丘之父卜之。曰:‘男也……’又筮之,遇《大有》之《乾》……”在这里又是“桓公使卜楚丘之父卜之、筮之”,而非桓公筮之。如此等等不一而举。而这些巫史筮官在其筮卜过程中遇其卦象便有说辞。诸如,《左传·闵公元年》言:“卜偃曰:‘毕万之后必大。万,盈数也;魏,大名也。以是始赏,天启之矣。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今名之大以从盈数,其必有众。’初,毕万筮仕于晋,遇《屯》之《比》,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吉孰大焉。其必蕃昌!《震》为土,车从马,足居之,兄长之,母覆之,众归之,六体不易,合而能固,安而能杀,公侯之卦也。公侯之子孙,必复其始。”再如上引《闵公二年》“成季之将生也,桓公使卜楚丘之父卜之,曰:‘男也,其名曰友,在公之右,间于两社,为公室辅。季氏亡,则鲁不昌。’又筮之,遇《大有》之《乾》,曰:‘同复于父,敬如君所。’及生,有文在其手曰友,遂以命之。”仅此两例即可证明,卦象与卦辞全凭筮官所说。因此,卦象与卦辞均出于筮官。
再次,《说卦》之最终形成也可能与孔子有关。孔子删除整理《周易》这是不争之事实,正因于孔子的整理,《周易》遂成为儒家经书之一。孔子何以整理《周易》?这是因为,在孔子之前,尽管《周易》已广泛使用于筮卜,并在各诸侯国中普遍流行。但《周易》最终还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文本。关于这一点我们在《左传》《国语》的筮例中亦可看到。而且其对卦象的解释也不尽一致,特别是对《周易》意义的认识还不是很明确。所以,孔子对此等现象并不很满意。《系辞》就言:“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表达了孔子对春秋以来《易》的流传状况的不满心境。“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这可以说,是对《易》之功用的整体校正。在孔子看来,“《易》其至矣乎。”“夫《易》,圣人所以崇德而广业也。”“夫《易》开物成务。”“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矣。”《易》“成性存存,道义之门。”故《系辞》言:“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子曰:‘《易》有圣人之道四焉’者,此之谓也。”《系辞》所反映的孔子对《易》的这些观点与看法,与《说卦》之意有相通处。《说卦》言:“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牲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
可以看出,《说卦》之此段文字很可能就是孔子在删除整理《周易》时所加。正因为如此,易学史上便有人称此为“孔子为《周易》加冕”,这话看来是有道理的。可见,《说卦》之成与西周至春秋间之筮官有关,也很可能与孔子的加冕有其一定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