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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初战

胡宗宪并不是一个清廉的人,他当然知道宁绍台参将的重要性,于是找他跑官要官的各路官僚他全部召见,饭照吃,礼照收,但他的内心却自有天平。

军队有它独特的法则,那就是最终还得靠军功说话。军功高,则威望高。你可以依靠背景地位当上将军。却不能靠这些来征服千万将士之心。要征服军心,只有靠一场又一场的胜仗。

胡宗宪在寻找那个能带来最终胜利的人。

戚继光的上书没有石沉大海,相反,每字每句都深深地映入胡宗宪脑海。

这个年轻人的故事他早有耳闻,梦想是个很美的词,但坚持梦想是个很残酷的词,戚继光在逆境之中对梦想的坚定执着感动了胡宗宪,那饱含深情和破敌方略的上书更是让他感到惊讶和震撼。

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他一直期待和寻找的那个人,那个将彻底埋葬罪恶结束战争的人,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将宁绍台参将的职位交给了这个人。

后来的历史,印证了胡宗宪的眼光,戚继光确实是倭寇终结者,但历史从来就不是直线发展,终结者还有1234,戚继光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终于可以上阵杀敌了,接到任命的戚继光,面如平湖,但内心激荡,眼睛虽然还没看到刀光剑影的霹雳闪电,耳朵却仿佛已经能听见天边那杀声震天的风雷之声。

果然如他所望,上任没两天,便有敌情。有一股倭寇800人,正逼近宁波以北的龙山所。

龙山所,北面临海,东面是烈港和伏龙山,是通往杭州的必经之路。一旦失守,杭州门户大开。

戚继光此时心情却一喜一惊一怒,喜的是终于有仗打了,惊的是只有800鬼子却敢进攻杭州,视自己和4000孔家子弟如粪土垃圾,狂妄无人一至于斯;

怒的是上级领导明显对自己不信任,又调了参将卢镗、副使许东望、王询,把总卢錡、游击尹秉衡等部8000余人支援自己,而且明确命令,除戚继光可以主动出击外,余部只能深铸壁垒坚守不出,把倭寇赶走就算完成任务。

一万多人对付不足一千的鬼子,又占尽天时地利,全歼是正常,击溃算失常,如今上头居然只想防御,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断肠。

戚继光暗自咬牙,是时候证明自己了,不仅为了17岁吹过的牛B(他17岁时写过“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还为了千千万万中国军人的名誉。

事实上他也确实有底气自信,自己手下四千,鬼子八百,人数不是问题;鬼子原来疲惫,自己以逸待劳,体力不是问题;经过自己调教,手下这群兵油子很有点子弟兵的风范,士气不是问题。

于是他立刻占领有利地形,摆好迎战队形,他自信已经把一切都精准地算过,不会出现任何差错,他已经开始准备迎接胜利了。

曾经有个年轻人问一个得道的老者:“智慧哪里来?”智者说:“精确的判断力。”年轻人又问:“精确的判断力哪里来?”智者说:“经验。”年轻人再问:“经验哪里来?”智者说:“错误的判断。”

戚继光此时还是个年轻人,所以这一次他下了个错误的判断。因为他忽略了练习和实战的区别。

据说战场上一个老兵能都抵得上十几个新兵,老兵能够凭借听力而准确判断炮弹的落点,能都单凭枪声断定是漫无目的的扫射还是指哪打哪的狙击,甚至能够单凭直觉判断哪里会有埋伏哪里可供藏身。

而新兵则不然,练习时口号喊得热血沸腾,实战时一声炮响就分不清南北东西,马打个哈欠都会以为是炸药走火;平时操练破个皮崴个脚都觉得英勇无比,战场上看见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战友瞬间鲜血横飞脑浆满地,看见平时练习刺杀的稻草都变成来自地狱的野兽,个个獠牙外露血口喷张,地动山摇地向你狂奔疾驰,你是淡定蛋疼还是蛋爆……

戚继光的手下虽然不是新兵,却是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面对凶残暴虐的鬼子,于是当鬼子发起冲锋的时候,他们立刻逃跑,前锋像一群疯狂的野牛向后飞奔,于是中军大骇,接着后军大骇,全军都像脚底抹了地沟油,飞速溃败,

戚继光彻底惊愕,仗还没打,他居然变成了光杆司令。

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的亲兵居然也跑得踪影皆无。

根据明军的传统,军官阵亡,亲兵都要徇死。也许你认为这个传统是愚蠢和野蛮的,但正是这样的制度使得亲兵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死战在军官身边,保护军官,尽全力支持军官维持军队,逼迫士兵战斗。所以亲兵者,亲信死士也。

但眼前自己的亲兵全无战力,战不成列,鼓不成行,逃跑倒成了模范先锋,这样的亲兵,让倭寇看见了,反倒会大大激发士气。”

他的副将看他一动不动,还以为老大被吓傻了,便好心上来拉他逃跑,并且告诉他,不要固执,武功再高,也怕乱刀,再不跑,鬼子的乱刀就砍来了。

戚继光当然知道此刻的危险,但他更知道,一旦逃跑,自己或可活命,但身边的将士呢,身后的百姓呢,还有那巍峨屹立的杭州城呢,还有支撑他前进奋斗的理想信念呢……

于是还不是名将的他危难之中自觉留露了名将素质,他甩开了副将的拉扯,高声喝令左右:

“带我去高地,我带你们见证奇迹”

站在高地上的戚继光看着满地滑稽,几百个鬼子追着几千明军穷追猛打,那架势不像打架,十足屠宰。

个头远高于倭寇的山东大汉变成了待宰的鸭鹅,倭刀漫天飞舞,明军哭的比马景涛还惨,一切似乎已经预定,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有时候你以为天要塌下来了`其实是你自己站歪了!

戚继光相信自己站对了位置,他将凭借一己之力挽救整个时局。

十几年前,戚继光苦练射箭消磨时光,此刻终于有了回报,只见他瞄准目标,拉满弓弦,一只后羿落日之箭呼啸而出,夹带着正义审判的雷声,正中带头冲锋杀人最凶的倭寇头领。

战场瞬间宁静,几百倭寇茫然无措,就在他们失神这一刹那,戚继光又连发两箭,送了另外两个倭寇首领去见天照大神。

鬼子停战驻足,仰望高地,只见黄昏的日光洒落在一个伟岸的身影上,那好汉雄躯凛凛,阔面棱棱,双目直竖,犹如两点明星;走兽壶内插着雕翎简,鲨鱼袋装宝雕弓,肋下悬三尺杀人剑,远远望去,似撼天狮子下云端、如摇地貔貅临座上,倭寇们的心理防线被瞬间击溃,放弃了追赶,纷纷后退。

就这样七零八落的明军重新聚合在戚继光身边,他这才长出口气,命令部下立即集合,全力追击。

但他没想到,手下这群大头兵,自我大过金字塔,信心小过皮皮虾,追击溃散之敌依然毫不自信,象征性地追了一会后,便自动返回。

戚继光郁闷至极,他挥动双手揪住个士兵,大声质问,为何抗命不遵,任敌逍遥。

这位军爷回答得冠冕堂皇,有据有节:咱们都是外地兵,何苦给本地人卖命,装装样子,骗骗工资就行了,何况把敌人赶跑,已经圆满完成上级任务,该去领奖金了,傻子才去玩命。

一席话说得戚继光醍醐灌顶,呆若木鸡,这才是普世的价值观,虽然很有点末日暗夜的味道,他开始明白为什么领导的计划只要求拒敌于门外就行了,于是他叹了口气,一个人走出战场,边走边问,自问心如何,心如古井水!

生活就是这样,他在逗你玩,你却当真了。

龙山之战就此落下帷幕,戚继光生平第一次指挥作战就以这样一种哭笑不得的方式结束。

练兵

俗话说每天把牢骚拿出来晒一晒,这样心情就不会缺钙。

于是戚继光在无人之处指天怒骂,岁月不是杀猪刀,它他妈的其实是养猪场。养了这么一群孬猪塞进俺的部队,都说男人膝下有黄金,我敢保证,把这群孬猪的腿都切下来,连块铁屑也找不着!

江山北望,满目苍凉,昔日夙愿,就此沦亡,我之梦想,奈何茫茫!

这个社会没有理由给你软弱。况且也不会有人欣赏。

面对困境,戚继光气馁了一晚便决定雄起。

他第二天一早就召集全军出操,并且叮嘱心腹副将,让他看下,大家人还凑得齐不,如果凑不齐了,就好趁早准备招聘……

他决定彻底撇开这群兵油子,招募训练新兵。

鲁迅先生有句名言:人间世事,恨和尚往往就恨袈裟。

戚继光虽然是个穷鬼,却具有贵族精神。所谓贵族精神就是对品质的真正理解和毫不妥协。在涉及灵魂的事物上,知道什么是好东西,对坏东西一点不包容龙山之战,戚继光差点被手下玩死,他打心眼里厌恶透了这群不把打仗当事业的外地客兵,因此他决定用浙人守浙土,新兵全部用本地人。

总督胡宗宪给他泼了盆冷水,浙江兵还不如山东兵,我都不行,何况你乎!

心理学上有个很着名的实验,统计了人类在年老时最为后悔的五件事情:第五名:49%的人后悔没有善待自己的身体;第四名:57%的人后悔没有好好珍惜自己的伴侣;第三名:62%的人后悔对子女教育不当;第二名:70%的人后悔在年轻的时候选错了职业;第一名:75%的人后悔年轻时努力不够,导致一事无成。

戚继光正年轻,他不想让自己未来后悔,于是咬着牙红着眼睛撂下句狠话: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让我试一次,成了,功劳你的,败了,责任我的!

胡宗宪被这个年轻人的血性震撼,决定支持他赌一把,于是拨给他三千新兵由他训练。

三千名新兵蛋子怀揣着混吃等死的理想来到军营,然后他们看见了杀气腾腾的戚继光。

他充分吸取了之前怕得罪人的性格缺陷,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也就谁都不得罪了。

他决定放手一搏,大干一场,用一套训练组合拳来欢迎新兵。

首先是思想政治教育。

人生在世,必须按本色做人,按角色办事。

上天赋予我们此刻的角色是战士,而不是强盗,当一个人对金钱的渴望超越了对神明的畏惧,当内心物欲的狂潮吞噬了道德的孤舟,贪婪之花的盛开所导致的后果只能有一个——不得善终。

而士兵的使命就必须上阵杀敌,用鲜血头颅扞卫祖国的尊严和自己以及亲人生存的权利,长期来看,我们都会死掉,既然死不可避,也就不足畏,关键是死要有意义。

为正义自由而慷慨赴死,死得其所,千载之下,英魂犹在;为一己私利苟活残喘,置同胞水火而不顾,任大地疮痍而不闻,戚继光羞与此等鼠辈共神州!

芸芸众生,孰不爱生。爱生至极,进而爱群。

为了亲人的笑脸,为了自己的荣光,为了不再蜷曲做人,我们必须拿起刀枪驱赶豺狼虎豹。

人生就像一场盛装的演出,没有彩排,每一场都是现场直播,把握好每次演出便是最好的珍惜。当有一天你接近人生的终点,将前尘往事细细回味,伤心的泪、开心的醉,敌人的畏和奋斗的对,都是因追求而可贵。只要拼过干过付出过,天堂里的笑声就不是传说。

戚继光对士兵的爱是纯天然的,没有添加任何防腐剂,所以保质期也很短。爱过之后,便是电光火石的练了。

发小大明自幼肠胃非常敏感,吃得稍不对付,立刻跑肚拉稀,经常菜没上齐就抱了卷手纸向厕所飞奔,象是拿了炸药包,冒着枪林弹雨飞夺泸定桥的红军战士。

大明现在在家乡的卫生局监察大队工作,一个人管着两条美食街,他检查的方法异常简单,只要他吃过没闹肚子,食品卫生就算合格,否则罚款。

据说这么多年从未出错,一罚一个准,不论是地沟油还是黑大米,剩饭菜还是烂下水,他全能准确无误地品尝出来,简而言之,他就是当地卫生行业的尖兵,食品安全的标准。

戚继光也要成为军队的标准,他要求只要他能做到的每个士兵都必须做到。

耳闻在新加坡不按孔丘的方式吃肉和追求妇女都要被鞭刑,在戚继光的部队里不按他的方式操练并且达标的人也要遭受鞭刑。

站军姿出错要受鞭刑,不听我号令的要受鞭刑,质疑我号令的也要受鞭刑,听我号令但行动不迅速的还要受鞭刑……

鞭刑归鞭刑,挨完了不准养伤不准休息更不准哎呦,立刻归队给我继续训练。

怎么样,听着够头大了吧,别急,这还没完,还有一出好戏等着这群新兵蛋子。

基本的军事素养课程函授完毕后,该是拔高教育了。

战场上致胜关键归根到底还是武力高下,于是戚继光给新兵们请来一群各门各派的武林高手教授实战技巧,学得慢的学不好的自然少不了一顿鞭子。

等把教官的功夫学的七七八八之后,很多人开始长出口气,认为终于可以休息了。

这时候戚教练乐呵呵地拿个本子过来,向大家宣布进行期终考试,考试的方式是实战对打。

两两配对,立刻开打,打赢有赏,输的挨打。

不过经历了这么久鞭刑训练后,很多士兵对鞭子有了免疫力,随便挨个三五鞭子连个血印都没有,因此也就不以为意,随便糊弄打完了事,毕竟都是天天见面的战友,谁把谁打了都不好看。

于是几个皮糙肉厚打输了的,乖乖地把裤子褪下露出屁股准备享受雨露天恩,一脸其奈我何的得意样子。

问题是戚继光是说要打,可没说还用鞭子啊,他命人拿来几十斤重的铁棍,照着不正经比试的士兵一通乱棍,结果……

全体士兵立刻认真非常地组队搏斗,很多私下要好的哥们此刻全部变成刨了祖坟的仇敌,个个把对方往死里打,直到被众人连拉带扯才勉强分开。

按说这打得够凶了吧,该给赏钱了吧,戚继光说话算话,立刻赏了每人十棍。

理由很简单,我说开打立刻开打,我说分开,立刻就分,你们多余动作太多,不听号令因此该打……

成长的日子撕了皮连着肉。

就在这种惨无人道灭绝天理的魔鬼训练下,三千新兵每天都游走生死两端,日日遍体鳞伤,但最终他们全部合格毕业,从地狱中安然归来,人人两手握来,近觑时好似一双铁碓。脚尖飞起,深山虎豹失精魂;拳手落时,穷谷熊罴皆丧魄。

戚继光此时信心满满,是时候向胡总督兑现自己吹过的牛皮了,恰好此时鬼子进犯椒江,戚继光便立刻率部驰援,结果让他大吃一惊,大吃一惊地好!

这些新兵蛋子长期饱受戚教练的变态摧残,心智扭曲,仇恨陡升,当鬼子来到视线,每个人的瞳孔自然放大,双手微微颤抖,那是激动的颤抖,是一种野兽遇见猎物时的真情留露。

于是戚继光一声令下,三千士兵如发狂的狮子,瞬间将眼前的敌人屠戮干净,这还不算完,这支军队还在台州、温岭等地四次死磕倭寇,全部大获全胜。

戚继光此时志得意满,他已经不再满足打些小鱼小虾,于是立刻下令,寻找倭寇主力进行决战,以最短时间直捣鬼子老巢,就在他准备上路的时候,一个消息传来,

倭寇的首领死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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