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狂呼的北风吹灭了西云城的灯火,一片漆黑的西云城融进了焉支山,一起在这黑夜中深眠。只是杜府主厅还亮着烛火,下人将烛台已经换了两次。这时主厅里坐着五人,主坐上便是这西云城的主人杜墨行,身旁坐着夫人唐影溪,而下面坐着的三位便是这西云城除却杜墨行和唐影溪以外,权利最大的三位。其中一位年龄约莫六十上下,白发无须,皮肤保养的很好,微胖,双眼微眯,双手修长。一身白色的锦衣华服,一眼看去便是位养尊处优的老者。这便是现在在修为上真真的西云城第二号人物柏江其剑术造诣只在杜墨行之下。另一位,三十五岁上下,干瘦矮小,佝偻着身子,三角眼,八字胡本应一副猥琐样,却偏偏给人生出一份精悍骠勇的感觉,这大抵上的缘由,怕是那三角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森森杀气吧。此人姓侯名劲,四川人氏,一手双飞剑也算得西云城绝技之一。还有一人,便是操办这龙骨剑士试炼的熊林,也是三十五岁上下的年纪,天生神力,身材魁梧,一柄宽背重剑寻常人等便是一招之下成亡魂。
这时只听得柏江不紧不慢的说:“城主,下属以为……小姐这婚事急了点。”
“哦?柏剑士此言何意?”杜墨行望向柏江问道。
“这林牧风的背景,下属已然查清,确实复杂了一点,只怕这小子应了您的要求,做这上门女婿……别有所图吧。”
杜墨行一捋下颚的胡须,闭目想了会,说:“你是说这林牧风是西凉悍匪,勾二刀的儿子?”
柏江愣了下,这才拱手说道:“原来城主早已成竹在胸,倒是属下多事了。”
杜墨行摆摆手说:“莫要见外,我知道这件事,也是通过你的眼线知道的。”
一旁的唐影溪,这时穿着紫色的裘袄,一直只是倾听,听到此处这才插话道:“既然这勾二刀是个马匪,这林牧风还如何做我西云城的女婿?我觉得他也是有所图谋吧。”
侯劲这时拍了拍腰间的那双短剑,说:“若这小子有二心,我这飞鱼剑就卸了他两个膀子。”
熊林听得此话,嘿嘿一笑,说:“那我就把他拍成肉泥。”
唐影溪听得此二人的对话,扑哧一笑,说:“两位哥哥,是不是还得来点老酒啊。”
杜墨行一寒脸,说:“莫要再说笑。”
众人一时间都沉寂了下去,不在言语。
杜墨行突然起身,在厅里走来走去,边走边说:“这勾二刀十五年前被另一波以沙风骁为首的马匪斩尽杀绝,一家五十口人,只有林牧风幸免于难,被路过的崆峒道人孟顽仙救走,此后便在崆峒修道。”杜墨行说道这,看了唐影溪一眼。唐影溪微微显露出了一点凄凉之色,随即便收敛回去,如同戛然而止的微风,还了湖面一片如镜的沉寂。
杜墨行接着说:“这上门女婿当初是我提出来的,原因倒也简单,便是月儿真真的钟意于这小子。这偏偏是全天下最没办法的事。至于林牧风为什么就答应做了这上门女婿……。”
说到这,杜墨行停了停,看了一眼众人,说:“我就当他也是真真钟意于我的月儿。”
说完眉毛一挑,面露微笑,说:“若我猜错,这小子自由侯劲处理。”
侯劲听的这话,三角眼里透出些许兴奋,也许这佝偻的小个子,天生就喜欢杀戮。
这时在西云城外,山间的石阶之上,猫员外半蹲着,红色的乱发在夜风中飘动,石阶旁的树上站立一人,斜靠着树干,喝着手中白玉葫芦里的酒。这自然便是猫员外的师父林牧风。猫员外抬头看了看师父,良久才说:“我为什么要去参加那个什么龙骨试炼,去抢那个龙骨剑士的位置?”林牧风听得徒弟如此向问,轻飘飘的从树上落下,蹲坐在猫员外的旁边,少有的一本正经的说:“猫儿,你知道你与常人有何不同吗?”猫员外歪着头看着林牧风,说:“我知道不同啊,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怪物。别人都躲着我。”林牧风笑了笑了,用手抚了抚猫员外的乱发,说:“你不是怪物,只是与别人不同。”林牧风并没有再往下说到底有何不同,而是直接岔开话题说:“你原来那个宅院叫古家大宅,那么你姓古喽?”猫员外迷惑的看着林牧风说:“应该吧,爹娘那个时候如何唤我的……我忘记了。”林牧风长长叹了口气,说:“得空,我给你测一测,取个吉利一点的名字。”猫员外挠了挠红色的乱发,说:“必须得有个名字吗?我不是叫猫员外吗?”林牧风哈哈一笑,弹了一下猫员外的前额,猫员外疼的抱着额头大骂:“牛鼻子又偷袭于我。”林牧风笑着说:“猫员外?这只是你的匪号!不过这个匪号以后兴许能威震江湖呢。”猫员外捂着额头,侧眼看林牧风说:“威震江湖有什么好处?”林牧风偏头想了想说:“你不用自己辛苦的捕鱼,会有人一网子一网子的给你送!”猫员外若有所思的说:“这威震江湖的好处也还不错。”林牧风拍了拍手说:“所以,你威震江湖的第一步就是拿到龙骨剑士的称号,得到龙骨剑,那时咱师徒两个将在江湖中大展拳脚。”猫员外点了点头说:“嗯,然后会有很多很多的鱼。”林牧风哈哈大笑,一手搂着猫员外的肩膀,一手拿着白玉酒葫芦对着天空的冷月说:“还有很多很多的酒。”
第二天,当猫员外手指画符,指尖劲风将院内那大石击走五步的距离,林牧风顿时目瞪口呆,许久才说:“昨晚你怎么没说你‘密气符箓’已然达到了这个境界?”猫员外一歪头,说:“很厉害吗?貌似你一挥剑可以把石头直接吹走。所以我觉得我这没什么好说的。”林牧风一拍猫员外的后脑勺说:“傻啊,我练了多少年,你练了多少年?这符箓之法可说是借助万物之气,但自身的气越强,你借来的气便越多,你现在自身的修气才刚刚开始,便可用疾风符挪动巨石五步,真的是个天才!”。猫员外听完,少有的哈哈大笑说:“我还沮丧呢,怎么只能挪动大石头这么点距离呢。”可还没高兴完,猫员外皱着眉头问:“师父为何你们用剑画符箓就可以,我偏不可以,只能用手画出来。”林牧风想了想说:“本来剑器是极好的用来招引万物之气的兵器,但你必须将气运于剑身之上,这才能打开这万物之门借来万种神通。但你的气却与常人不同,很难依附与剑器之上,我想也许这天下最具灵性的龙骨石打造的龙骨剑会有所不同,这也是我让你参加龙骨试炼的原因。”猫员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一时的困惑很快过去,毕竟少年习性,又奔跳的说要学真火符,林牧风皱着眉头说:“瞎闹什么?这风系的符箓,不止有疾风符,还有醉风符和黑风符,这疾风符是这风系符箓中唯一的攻击符箓,而醉风符是身法,用此符箓你便如柳絮在空中飘飘悠悠,忽左忽右,让人迷乱而不知攻你何处。黑风符则会在周身招出黑色暴风,你再化身于中,攻可借乱势趁其不备,退则如狂风而去。”说完,林牧风拔剑在空中画了一记醉风符,跃身而起,真如柳絮一般,在空中晃晃悠悠,猫员外好奇心起,便伸手去抓飘荡在头顶的师父,每次都似马上要抓住了,但林牧风每每差一寸时躲开。正当猫员外憋红了脸要抓住师父,此时却见林牧风又画了一记黑风符,周边突然狂风大作,沙石飞滚。猫员外顿时被吹到了墙边睁不开眼,等睁眼时,却见林牧风气喘吁吁的拿剑指着猫员外的鼻尖,虚弱的说:“看见了没?这就是黑风符的威力,但为师用起来也是相当费劲。”说着将剑扔到一边,四仰八叉的躺在院内一片狼藉的地上,说:“每用一次这黑风符,便似去掉半条命,黑风符是三招风系符箓中威力最大的,不到生死关头,莫要用它。”说完勉强的站起身来,看了看一旁被黑风符吓到的猫员外,说:“我现在便教你这两个符箓的用法。”猫员外如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这天的西云城格外热闹,长长的挑担队伍,蔓延着山道缓缓的走进西云城。那是来自西北重镇,金城总商号的人马。他们将过去一年卖出兵器的金银细软运回西云城。这挑担队伍打头的是却是一对少男少女,这少年郎头戴玉冠,白袍的边角都绣有金丝,剑眉星目,可说一表人才。而那少女,皮肤甚是白皙,身材其到好处,改多的地方不少一寸,改少的地方不多一寸。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勾人夺魄的美目,这还是年少,若要再长几岁,可说是一代尤物也不为过。如此妖艳的资质,偏偏却是一副大家闺秀的仪态。走起路来小心翼翼,只看自己的脚尖,一看便是受到过严苛的家教。而西云城门口,则是杜墨行、唐影溪带领着熊林、侯劲、柏江等一批核心人物在门口迎接。那少年急急的上前几步,跪倒在杜墨行身前,双手抱拳说:“门人吴飒见过城主。”杜墨行笑眯眯的扶起吴飒,接着吴飒接连拜过唐影溪、熊林、侯劲等人,最后又跪倒在柏江面前,生生一拜,说:“徒儿见过师父。”柏江点点头,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起来吧。”这时身后那少女也向众人盈盈一拜。吴飒似这才想起,说:“这位便是金城巡抚胡大人的千金。”那少女又向杜墨行一拜,说:“家父年前曾说,与城主有约定,可让我上山学艺。”少女虽是头也不抬,貌似羞涩,实则这语气却是踏踏实实,没有一点因为羞涩而显得虚浮。杜墨行点点头,说:“既然你是随吴飒而来,那就随他一同拜入柏师父门下。”少女又是一拜,说:“琴雁谢过城主。”众人这才晓得,原来这巡抚千金是个武痴,千里迢迢来这焉支山只为学艺。“胡琴雁”唐影溪默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了莫名的笑容。
而这时在林牧风的院内,猫员外正在努力的习练那醉风符,每每是漂浮在空中,却突然失去了符箓与万物之联系,而掉落在地,袍子上沾满了尘土。此时林牧风却在里屋与杜寒桥喝着温酒,吃着油豆。
“二哥今日这西云城为何这般热闹,早早的就听见院外人声鼎沸。”林牧风嘎嘣吃了一个油豆,又灌了一口酒。
杜寒桥轻轻把玩着手中的白瓷酒杯,说:“今日是金城商号的运金队回来了,听说押运这趟的是柏江的大弟子吴弥江。”说完一口气将酒倒入喉中,接着说:“这吴弥江是是前年被柏江收入门下,现在已经是西云城年轻一辈中最后可能成为龙骨剑士的人。这次的龙骨试炼他肯定会参加,猫员外……”说完,用长剑撩开了门帘的一角,正看到猫员外从空中重重衰落,杜寒桥和林牧风同时长叹一口气。杜寒桥接着说:“让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押运整个运金队伍,足以证明他的势力。也可看出父亲对他的信任。”林牧风摸了摸下巴,良久才说:“他也许能赢猫儿,但他……也有可能和龙骨石没有感应。”林牧风差点说出,他也许和你杜寒桥一样。只是生生的将这句话憋了回去,可杜寒桥也不是傻子。
“林兄所言差矣,我与龙骨石没有感应,是特例,一般的人都会与龙骨石有感应,所以这才说龙骨石通人性。而我却是与它排斥。不知为何,我这辈子,与龙骨石无缘。”说完后只是蒙头喝酒,不说一句。林牧风自是陪着舅子哥喝的天昏地暗。
当猫员外练的气急败坏,摔的青一块紫一块的撩开门帘,进得屋内,却看见林牧风与杜寒桥两人醉的趴在桌上。杜寒桥一边醉言一边梦语的说:“龙骨剑不喜欢我。”那边林牧风醉醺醺的回答:“那……那是它不如你,它两只眼睛全瞎了。”杜寒桥嘿嘿一笑,说:“林兄谢了”。林牧风说道:“不客气。”说完,瞬即两人鼾声大作。
猫员外看看林牧风,再看看杜寒桥,决定还是出去再练会。
在西云城一崖石凸悬处,建有一亭。四周望去如停留在云雾之中,自是一个清静的好去处。吴弥江此时便在亭中,身后同样站着两个十六七的少年郎。吴飒从衣袖里掏出两只碧绿的瓷瓶子,扔给两人。两少年千恩万谢的接过去,如同珍宝般揣入怀中。吴飒靠着亭柱,慢悠悠的说:“这是金城赤莲观玄斗道人的迷仙丹,上等丹药,食之如飞升成仙,比之以前野道士们土炉子炼制出的金丸银丹之类的鬼东西好出许多。”那两少年又是一翻阿谀奉承之言。吴飒挥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再继续拍马屁了,指着一个黄面少年说:“田三你说说龙骨试炼有什么新的消息吗?”那个名唤田三的少年立马回答到:“回吴少爷的话,这次参加龙骨试练的人都是老面孔,哪有一个是少爷的对手,这龙骨剑士自是手到擒来。”而另一个胖胖的少年脸上却似此言差矣的神色。吴飒看到便对胖胖的少年问道:“赵远你有何话要说。”那叫赵远的胖少年笑着说:“吴少爷有所不知,这几日来了一个道士,说是被月儿姐姐看上了,便做了我西云城的上门女婿。”黄面少年田三此时呸了一声,骂到:“那吃软饭的牛鼻子。”赵远瞪了田三一眼,嫌他打断了自己的话,接着说:“这牛鼻子,不用参加试练便可拿到龙骨石,但他带了个徒弟,这徒弟将要参加龙骨试练。至于实力如何未可知。名字很奇怪,认识他的人都叫他猫员外,和我们一般大的年纪,却有个员外的称号。”胖少年赵远说完。吴飒抚摸了一下袖口的金丝绣花,沉默了良久,说:“猫员外?此次不能有任何差错,这猫员外我必定要在试练大会之前会会他。”说完,一挥金袖转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