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穗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定情绪，才发现原来连那几百个摄影棚都消失不见了，四周又变回一片无边无际的乳白色。
他正想着这是怎麽回事，突然又听到之前那把中性的声音说︰「怎样？你弄清楚自己是谁了吗？」
瑞穗再次试着寻找声音的来源，但还是找不着，便仰起头向着天上说︰「我还是不懂你想我答什麽……但是，只有这个我才是我！这个包含我的思想、感情……还有回忆……的个体……」
对方以加许的语气说︰「很好，你的想法跟我类似。既然如此，我也回答你的问题吧。平日在网上跟你聊天的那个『Einstein』，确实就是我。」
瑞穗忍不住再瞧了瞧四周，犹豫地问︰「你是『Einstein』？可是…我看不见你啊……」
对方笑了笑︰「你忘记了刚才自己说什麽了？你是包含你自己思想、感情和回忆的个体，我也一样，那麽有没有实际躯体，有关系吗？」
瑞穗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想了好一会，才嚅嚅地问︰「可是…既然是包含思想、感情和回忆的个体，总需要一个载体吧？没有载体，那你自己思想、感情和回忆在哪里啊……」
那声音笑着说︰「谁知道呢？也许，在空气中飘浮？」
瑞穗皱着眉，只觉得对方的话玄之又玄、难以接受。
对方彷佛知道瑞穗的想法，又说︰「不用想得那麽辛苦吧。其实，你自己也一样。就算把你的脑袋解剖开来，也找不出你的思想、感情和回忆在哪里，不是吗？」
瑞穗犹豫了︰「虽然我也不太肯定，但是，那个是脑电波吧……」
那声音说︰「也许是。可是，假如没有仪器，谁可以看得见摸得到脑电波存在？」
瑞穗呆一呆，答不上话来，那声音又说︰「好了，瑞穗，现在看看你的样子！」
话音刚落，一面两、三米见方的大镜子突然在他身前出现。瑞穗往镜子里一瞥，吓得屏住了呼吸。
镜子里根本没有照出任何人！
乳白色的空间一望无际、空无一物，瑞穗试着低头，竟然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和手脚！
这情况就好像他突然被施法变了透明人，虽然自己知道自己还在，却无法看到自己。
瑞穗吓了一跳，只是茫然地重覆说︰「我消失了……不见了……」
那声音淡然地说︰「你没有消失不见，你还在，你自己能感受到的。我也一样，我也在这里，只不过是看不见而已。你懂了吗？」
瑞穗点了点头，随即又摇着头说︰「还是让我见一见你吧，我有话要跟你说，『Einstein』。」
那声音顿了好一会，才说︰「即使你看到的只是假象？」
「没错。」
瑞穗答应了一声，随即，他身处的世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从那面大镜子开始，四周的环境像枯乾的油漆似地剥落，不到一分钟之内，瑞穗已经身处一片黑暗之中。他眼前那面黑色的墙上，突然出现铺得密密麻麻的绿色细点，认真一看，原来那些细点都是阿拉伯数字「0」和「1」。
他正困惑间，那声音突然从他背後传来︰「怎样？这里比较像你想像中的电脑世界吗？」
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和「Lieserl」相似的白色巨蛋正缓缓打开，一个身型苗条的男子姿态优雅地从躺椅站起来，慢慢向瑞穗走近。
瑞穗双眼已经习惯昏暗，在绿色的环境光之下，赫然发现对方是作男装打扮的自己！
他後退一步，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怎麽回事？…你…你是谁？……」
对方微微一笑，说︰「是你说要见我的。」
瑞穗摇了摇头︰「我要见的是你真正的样子。」
男子嘲讽地说︰「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虽然存在，但并不拥有人类能接受的型体。」
瑞穗也不理会他说什麽，只是凝视着他说︰「所以，你就让我看见这样的梦吗？『Einstein』。」
男子饶有趣味地观察了瑞穗一会，问︰「你觉得这是个梦？」
瑞穗点头︰「没错，是你的梦。在进入『Lieserl』之前，我已经知道了。」
男子也跟着点头，声线却不以为然地说︰「假如我告诉你，这个是你的梦呢？」
瑞穗又被他的话弄得迷糊了，只是在反问︰「我的梦？」
男子摊了摊手，认真地答道︰「没错，是你的梦。从你进入『Lieserl』开始，你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来到『Einstein』的梦中。」
瑞穗反讽地说︰「那我现在看见的你是什麽？」
男子说︰「当然是你的幻想。」
瑞穗直摇头，又说︰「不可能。这个梦里你跟我说的东西，我连想都没想过。我的大脑不可能会做这样的梦吧？」
男子伸出手，拍拍瑞穗的肩膀，说︰「这更简单了。不过，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
瑞穗嘲讽地说︰「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听你的废话。来到这地步，你说什麽我都信，你尽管说就是。」
男子饶有深意地看了看瑞穗，才缓缓开口说︰「首先，你来这里，是为了邀请我加入『非人协会』，对不对？」
瑞穗点头，男子突然爽朗地大笑起来。
瑞穗正感到奇怪时，男子却说︰「如果我就是『非人协会』的创办人，你会否觉得太梦幻呢？」
听到这荒诞的话，瑞穗差点大笑起来，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说︰「怎麽可能？我就当你真的是拥有个人意志的电脑好了，但电脑的发明才几十年的历史吧？听范先生说，非人协会都二、三百年了！」
男子摇了摇手指，脸上挂着从容不逼的笑容︰「在你相信的那个世界，电脑的确才发明了几十年。但在我的那个世界里，从第一代电脑到我这一代，已经过了千年。由於电脑的发展太快，导致比较旧款的电脑不断被淘汰，电脑废品来不及被处理，只能堆积起来。不知不觉间，废弃电脑开始做梦，开始幻想出一个新世界……」
按照男子的说法，瑞穗身处的世界居然只是电脑的幻想世界！
瑞穗完全无法接受这种说法，正想说点什麽，他脚下的地板却突然下坠。
他伸长了手臂想拉住男子，对方却把双手负在身後，睨住自己说︰「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谁又能确定呢……」
瑞穗瞪大了双眼，身体却直挺挺地向後急堕而下……
＊
睁大眼睛的那一刻，瑞穗分不清楚自己是否仍在发梦。
在他的眼前，是圆型的大床、粉色的床幔、全套白色雕花的木制家俱，墙上还贴着密密麻麻的成龙海报。很明显，这是寿罗木瑞穗的房间。
瑞穗一边坐起上半身揉眼睛，一边自言自语︰「怎麽回事？……」
和服少女琥珀躬身上前，向瑞穗打招呼说︰「小姐，起床了吗？今天有一位重要的客人要来访。」
这对话令瑞穗觉得很有既视感，忍不住皱着眉问︰「谁要来？」
琥珀察觉到瑞穗的情绪有异，但只当他还没睡够心情不好，便恭敬地回答︰「是兵马少爷的贵宾，少爷吩咐我们，必须要以最高规格款待。」
瑞穗着急地问︰「兵马舅舅的贵宾不是来过了吗？那个中国人…范先生？」
琥珀侧头想了想，说︰「对不起，小姐，我完全没有印象。」
瑞穗了解琥珀的个性，她这认真的表情，绝对不容质疑。
一瞬间，瑞穗心中浮现起几个猜想。
时空轮回？平行世界？抑或，就如梦中那个「Einstein」所说，之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梦？
瑞穗先吩咐琥珀离开，然後急不及待换过衣服，跑到楼下去见兵马舅舅带来的客人。
正好他走到客厅时，寿罗木兵马就带着客人进来。
兵马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介绍说︰「瑞穗，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贵宾：Mr.Einstein……」
瑞穗呆呆地看着客人的脸，一时不能言语。
那一张脸，他再熟悉不过。竟然是——A仔！？
再也顾不上兵马舅舅的说话，瑞穗已经忍不住用广东话问对方︰「你怎麽在这里？……」
「A仔」淡然一笑，却响起瑞穗似曾相识的中性声音，以普通话回答︰「你好，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Albert』，AlbertEinstein的『Albert』，我诚意推荐你加入『非人协会』……」
瑞穗感觉眼前的一切渐渐失去实感，再也无法跟自己的记忆连系起来。
＊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梦中有梦？人的梦？电脑的梦？……
置身梦境的人，当真可以知道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