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娄主任的交往一天比一天密切。
1977年春节前夕,父亲接到了县五交化公司的通知,做为基层供销社的代表,参加了当时鹤城地区举办的产品展销会。当年物资奇缺,许多商品都是凭票证供应,展销会结束时,给参会人员每人一张永久牌自行车票和牡丹牌缝纫机票。在当年几乎是城乡每个家庭必备的大宗物品,尤其是名牌的产品,成为大家争购的对象。
父亲参加展会的前3天,娄主任到供销社买东西来到了。两人聊了一会后,娄主任说道“鲍老师,等你参加展销会回来时,我有事找你要办”。父亲明白娄主任话的意思,佯装不知何事,说道:“娄主任,有事尽管说话,如果现在能办的话,就现在办吧,否则等我开会回来,那不还得挺多天的吗?”
“不急,不急,等鲍老师开完展销会回来再说不迟”。
父亲下班回家后,和母亲说起了娄主任到供销社找父亲办事的事。母亲说:“看来,这回想借展销会的机会,换台永久加重的自行车是不可能了,娄主任人挺好,还经常在有空闲时间的时候找你下棋,这年头,人家是公社的主任,不嫌咱出身不好,不怕别人说长道短而影响个人前途,从这点上来说,娄主任已经很看得起我们了,回来时,就把这张自行车票给娄主任吧,以后如果再有机会,到时咱再添置也不晚。”
父亲听母亲说完,说道:“其实我当时就想好了。这几年永久自行车生产的挺多,过不了多长时间,供销社一定还能进的,到时恐怕会不要票了,谁赶上谁买呢,到那时,家里再换吧。现在,有人急用,我们也能借机交几个好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得多交几个人好啊,尤其是我们这样出身不好的家庭啊!”
展销会结束了。
父亲上班了。刚把炉子升好,娄主任就走了进来,热情的和父亲打着招呼。
“娄主任,来这么早啊,你来的正好,我正准备一会去找你呢!”
“我上班还得一会,公社不像你们供销社,早晨一开门就有顾客,到公社办事的人一般都要中午了,我昨天就听说鲍老师这两天能回来,这样就早早的来了,这不还真的回来了。”
“娄主任不是说等我开完展会回来有事找我吗?”
“弄不错的话,我知道娄主任要办什么事,我把这事办好了。”,说完向后门走去。开完门,父亲说道“娄主任,你看,我昨天在县五金公司把车装好骑回来了。”
娄主任看到新车,说道:“鲍老师,真有你的,我真得好好谢谢你。不瞒你说,挺长时间,我就在打听展销会的事,老乐不让我和你说,说鲍老师也想买台永久加重的自行车,鲍老师这么多年内心很苦,我们不要去夺人所爱,我们张口的话,鲍老师会把这台自行车让给我们的,可人家鲍老师也不欠我们什么,一有时间,你就跑到供销社来下棋,其实是人家鲍老师在陪你消遣,你的棋艺根本不是人家鲍老师的对手,人家是不好意思不和你下,你就觉得和鲍老师有交情了,是不是觉得和鲍老师的交情还挺深的?”
父亲听完娄主任的话忙说道:“哪里谈得上夺人所爱,我以后还有机会的,我骑的这台飞鸽自行车也不错的,你和乐主任,真的很需要,能给娄主任家办件好事,我很高兴。”说完话,把车钥匙交给了娄主任。
20世纪的70--80年代,城乡出行的主要工具以自行车为主,这台自行车,在娄主任到各生产队检查工作时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当年,物资奇缺,同时,由于当时中国所处的特殊历史时期,人们尚未从文/革的阴影中走出,人们的交往完全出于内心真情实感,这些交往,使父亲和娄主任的感情日益深厚。
当年能脱离农门,实属不易。这次招工考试,三哥不负众望,以全县第八名的成绩,被县农行录用,后分配到农村所属的农村信用社工作。
半年前,还是地富反坏右子女的三哥,几天的时间,就脱离了农村生产劳动,成了人人羡慕的上班族。
岗前培训开始了。
当时,金融系统最简单的基本工作,主要是珠算、计息、手工点钞等。
二个月的培训学习中,三哥,以他较好的学业基础和吃苦精神,每次考试的第一名都非他莫属,赢得了银行领导的好评,为其以后能够在全县农行系统的员工中崭露头角,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培训结束后,三哥被分配到了离家不到十里地的流水公社的农村信用合作社工作。
三哥正式上班的头一天晚上,父亲把三哥叫到了跟前严厉说道:“明天就去上班,有几件事,我得好好的交待一下。第一,做人要本分,要诚实守信。第二要热心助人。人,无论官职有多大,多尊贵,也不论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家里多富裕,做人是第一位,要先学会做人。俗话说多条朋友多条路,这些年,尽管政策对出身不好的人,管制的特别严,有的人家过着非人一样的日子。这么多年,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这个家族,在聚体这个地方日子过的还算过得去。你们应该从中总结点经验的吧?”
说到这里,父亲喝了一口水,看了三哥一眼,接着说道:“我们这个家族所以没有受到过多的冲击,凭借的是两点:一是诚信做人,热心助人,二是因为我和你大伯父能够充分利用好手中有限的资源帮助他人,这样就交了很多人,这些人中,有遵纪守法的,也有一些手脚不利索的,甚至包括当初土改时,给我们家使坏的人。不管对什么人,都要笑脸相迎,让人看着好像活的很低贱,实则不然,人活着,离不开和人打交道,不但是和人打交道,而且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与人交往,一则锻炼自己为人处事的能力,二来能为自己日后积累人脉。俗话说得好,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说不准日后哪个人就有用了。毕竟朋友多了路好走啊!”
家人们静静的听着。
屋子里静极了,似乎连掉地下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父亲继续说道:“说到利用手中的资源,为人帮忙,绝不是无原则的,不要违犯国家法律,不要犯错误,工作来之不易,自己要倍加珍惜。再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话没说完,父亲喝了一口水,把水杯放稳后,继续说道:“最重要的一条是,你的工作同我是一样的,整天要和钱打交道,这样,手一定要干净,不然的话,说犯错误就犯错误的,人人都爱钱,但必须要看这钱是谁的,是怎么来的,时刻记着,你手中的钱,是老百姓的存款和政府给农民的贷款,你的钱,只有在发工资的那天,单位发给你的那些才是你的,经常这样想的话,你就不能犯错误了。我读过陈毅的一首诗,头两句是这么告诫人们的:手莫伸,伸手必被捉。金融工作,接触的人多,数目大,要特别的小心为是。”
“还有一点,我也要提前给你打好预防针,手中掌握资源的人会有许多人找他办事的,许多贪图享乐的人,尤其是那些好逸恶劳的女人,往往用女色来勾引男人,以后在工作中你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在外一定要注意不能多喝酒,免得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酒喝多了,往往酒后乱性,许多人由于对酒没有定力,最后跟头栽在了酒和女人身上。对于女人,你虽说定了亲,但还没有结婚,暂时不会有那么不自重的女人去勾引一个没成家的小伙子,但自己在与人交往中,一定要把握分寸,不要传出风言风语的,中国人特别看重个人的德行,古语说:德养运,善养福。德是一门终身修不完的课程,德是平民的立身之本。当高官的靠的是手中的权力来立于世间的,但这些高官在官职卑微时,多数人也是靠个人良好的德行才一步步升迁的,只是官位大到多数人无法企及时,部分人才利用手中的权力而以势立世的,但这里也不乏品德高尚之人。而德行对于平民百姓则是安身立命之本了,我们不管缺什么,但就是不能缺德,时刻想着你爸的名字就行了,你爸的名字应当成为我们家人的座右铭!”
全家人静静的听着父亲对三哥的教诲,不时的点点头。
屋子特别的静,只能听到墙上挂了三十多年的老式挂钟嘎噔嘎噔的不停地走着。
气氛太严肃了,让人感到窒息。一向不擅言辞的母亲开口打破了沉默,说道:“他爸呀,明天孩子就上班了,不要说的太严厉了,这么多年了,自己家的孩子怎么样,我们心里不是早有谱吗?”
“就因为明天要上班了,不能经常在家,他的工作性质和我的不一样,我不管怎么忙,晚上都得回家。他们忙起来时,尤其是秋季,要经常贪黑的,恐怕到时可能一个月能回一趟家就不错了,刚参加工作,岁数又小,一个人在外,又不是在本地,我能随时的打听打听他的情况,发现问题及时的纠正,所以我今晚一定要把他该知道的事都告诉他,另外,今天家里的人比较全,我也就顺便的让这几个孩子也听听,人活在世上得练事的!”
父亲又开始了他的教诲。
“刚参加工作,年青,从这一点上看,即是优势,也是劣势,优势是年青气盛,精力旺,工作有股子冲劲,不怕天,不怕地的,有克服困难的勇气,劣势也出在年青气盛上,对一些人和事,容易看不惯,这时,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不要锋芒毕露,古语说的好‘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和同事相处时,要尽量把握话的分寸,不该得罪的人不要轻易得罪,做到不惹事,但有事时,我们也不要怕事。大事来时,要敢于担当,让人看着,我们是个爷们。该得罪人时,也得得罪,依我几十年的经验看,不得罪人的人,尤其是当领导的人,不得罪人也交不下人,否则,单位的事就没人给你干了。还有,对老同志,要尽量的多尊重,多听老同志的意见。老同志的经验丰富,要多向老同志学习,但也不要过于依赖老同志,对他们的话要多加以分析,理智的思考,批判性地思考。这些年,让我彻底的相信了这么一句古训:见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中国这社会,从57年反****斗争到现在,20多年了,人与人之间没几句真话,从这点来说,工作中,自己要多长点心眼,也就要多留几个心眼,但你们要记住,长心眼、留心眼,可不是什么事都不出头不去做和不办了,这个分寸说来容易,实际做起来也是不那么好把握的,以后自己多留心就是了。”
这一晚,是我记事以来,父亲对孩子们说教最多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