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朱公子顿时怒极，当场就叫了这些丫鬟跪在门外，哄着珍娘好好喝完新熬出来的药，吃了一些易消化的药，这才冷眼吩咐把这些丫鬟全部打了板子卖出去。
“一人打十板子，我也不卖你们，朱家不差这几个银子，把她们赶出去就行了！”珍娘扬着下巴吩咐。
“珍娘，你总是这么善良。”朱公子扶着她，笑着感叹。
下面的拢烟拢袖她们恨得牙痒痒，这等奸恶的妇人，偏偏少爷还夸她善良，罢罢罢，赶走就赶走，只要不是发卖，哪里不能找到个活儿干。
“你若是后悔了，此时收手，亦不算晚。”
珍娘看着窗外的迎春花，爬了一墙的黄色花朵，看上去柔软又丰美。珍娘依窗而坐，一头如瀑长发，因为她一贯不喜欢束发，就那么披散着，看上去仿佛山野精魅一般漂亮。
她身后站着那疤脸侍女，轻声这样对她劝着。
珍娘回过头，她眼里看到的岚，穿着白色上衣与红色齐胸襦裙，高高的华丽发簪上空无一物，那右脸上，别人都看到是烧伤的可怖疤痕，但珍娘看到的，确是半张精美繁复的金色缠枝花纹面具。
“你若是后悔，此刻收手，你亦不晚，朱少爷也不晚。”岚再次对她重复。
珍娘愣了一下，恍恍惚惚地笑了一下，半响又摇摇头，轻声说：“岚，你知道么，这个时候的王家村，应该可热闹了。人都在忙着春耕、嫁娶，而山上随便放个陷阱，就能抓到兔子和狍子，偶尔抓到狐狸什么的，运气好了，成色好的一次能卖个三四两银子，一家人一年的嚼用都不用担心了。”
“山上还有蘑菇，有各种新鲜是山珍，只要勤快，这个季节，谁都不会饿肚子……”珍娘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她的眼神变得深邃，看着窗外，俨然又在发呆了。
岚没有再说话，和她一起看着窗外。
窗外面，朱少爷已经又出了家门。那两百亩良田已经卖掉，却没有花多久，家中父母的收藏已经变卖一空，朱少爷这回出去，是要把祖传的几块美玉卖掉。
临安城之中，大家都知道朱少爷为了供养珍娘吃珍珠，总是变卖家财，所以朱少爷出去卖东西总会被压很低的价格，而临安城的上品大珍珠因为朱少爷，活生生比以前贵了一倍多。
这一次，他花费了两个多月。他可不是当年的朱半城，当然也没有办法自己组建商队，只能跟着别人一起，这时间就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了。
家里珍娘已经断了几日的珍珠，朱少爷心急如焚，最后高价找商队买了一匹马，往日没怎么认真学过骑射，这次大腿磨得鲜血淋漓，日夜兼程之下，总算赶回了家。
他回来的时候，珍娘已经发病了。她心口疼的厉害，嘴唇已经发紫，往日的侍女都被发卖了，只剩下几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谁都拦不住珍娘。
朱少爷到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珍娘坐在树枝桠上，长裙和裙摆垂下来随风飘舞，她小小一只坐在树枝桠上，手垂在旁边，看上去随时都会摔下来。
朱少爷一把推开岚，好歹记得这是珍娘最喜欢的侍女，按捺住了踢她一脚的怒气，转身仰着脸哄珍娘：“珍娘，快下来，快下来喝药。你看我这次带回来的珍珠，够你喝大半年的，你快下来……珍娘！”
这一声喊得音都破了，只因朱少爷看到珍娘直直地从树枝上栽了下来，裙摆大袖飞舞，仿佛一只垂死的白蝶一般。
这画面却没让朱少爷觉得凄美，他目呲欲裂，一把丢下背包，以不可思议的敏捷飞奔过去，堪堪接到了落下来的珍娘。
“少爷，快把夫人平放到地上。”岚马上过去掐住了珍娘的心口，飞快的按压，又对着焦急生气的朱少爷说，“如果少爷现在吩咐人去煎药，珍娘还有救！”
岚这话一出口，朱少爷顿时什么都不记得了，他马上转身捡起那个可算是巨大的背包，提着就往后院跑，一边跑一边大声说：“我去煎，你千万看好珍娘！”
这一次，流着冷汗争分夺秒煎药与嘴唇发紫气若游丝的珍娘，给朱少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再也不敢有一丝侥幸。度过了一个年关，珍娘的袋子里面还剩几十颗珍珠的时候，朱少爷就早早找了人，发卖朱家祖宅。忠心的老仆早已散了大半，朱少爷要发卖朱家祖宅的事情，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最后剩了珍娘和岚，两个小丫头，朱少爷自己没留一个小厮，一行五人，搬到了一个简单的两进房子。
没有花园，也没有大树，珍娘一贯喜欢的消遣爬树和在花园睡觉，都没了，她心里不开心，就可劲儿折腾，这房子不如朱家宅子那样大，声音大了，隔壁都能听到发生了什么。于是风言风语再起，都说朱少爷是被狐狸精迷住了，又说那狐狸精把朱家都作践完了，还是不肯放过朱少爷，肯定是想要把朱少爷也作践死。
有些人说狐狸精恶毒，但是又有些人说朱少爷是自作自受，要不是他往日如此好色，也惹不上狐狸精。
这些流言蜚语传得再厉害，也抵不住珍娘和朱少爷两人感情甚笃，倒是有不少流氓听说珍娘貌美，在门口偷看，让朱少爷咬牙又顾了两个护院，这才消停。
本来得了卖祖宅的钱财，好几年都可堪无忧了，只要收紧门户，好歹也能过好几年安生日子。因为家里没有东西可以再卖，朱少爷这次也卯足了劲儿，找了昔日朋友厚颜祈求，如今跟了一个账房学做些皮货生意。等到出了师，拿了本钱去跑南闯北，虽然辛苦，但是利润丰厚，可以保着珍娘一生无忧。
可却没想到，一切都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一般。那一日看珍娘在家憋闷，带着她踏青，珍娘好容易才露出一个笑容，又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好脸色，一行人开开心心，出了城门在河边看两岸柳树随风飘摇，美不胜收。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珍娘终于可以摘下帷帽，开心地就要爬树，朱少爷正在劝解她的时候，被贵人看到了珍娘。
珍娘的样子极美，不仅是临安城，只怕与宫里面的皇妃相比，都一丝也不逊色的。这事情朱少爷知道，珍娘自己却天真烂漫，一点也不晓得。但好在她知道朱少爷对她很好，纵然不耐烦，只要出门，帷帽都戴得稳稳的，这回也是朱少爷大意，看周围没有人，珍娘又一直叫唤憋闷，于是心疼她，让她透气。
注定一般的劫数，又仿佛是昨日的重演。
只是这一次，朱少爷成了当日珍娘的相公，而督抚公子只是偶尔来这个父亲辖下的城市，踏青访友，正觉得百无聊赖之际，在青山绿水之间，一瞬间，他还以为看到了山林里的妖魅。
那女子虽然是妇人打扮，但是小小的，看上去仿佛及笄少女年纪，跃跃欲试地看着面前几人合抱的巨树，若不是身边男子拉扯，只怕她马上就要爬上去了。
与周围所见的任何女子都不同，她只是这几个眼神，就让人觉得她对山林极其喜爱，气质也仿佛山中的山鬼一般，天真皎洁，又带着一丝魅惑。
再看看她身边那个男子，显然是她的相公，但那人一副寻常富户打扮，没有功名，看穿戴也不是顶级的有钱人家，督抚公子一瞬间就做了决定，给身边的人使了给眼色。
他当然不会学当日的朱公子那般当众抢人，只是百般防备的朱少爷，在回城的路上，遇到了毛贼袭击，珍娘不见了。
朱公子发现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几乎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