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望着下方忙碌的人群，双手紧紧绞着手中的枯枝，呢喃自语道：“余等自阴山河套跟随国人迁至襄城以来，从三千二百余户，一万五千余人，到现在，就剩下底下这些人了。我对不起祖宗啊，先是从奴，后又属隶，再又属匠，数十年来颠簸流离，为胡作伥，虽为汉家子，却为胡虏所制。”
老人猛然跪倒在地，可是，他身体太弱了，变成扑倒在地上，英玉连忙把他扶起来，老人却怎么也肯不起身，痛哭流涕，“自襄城出逃以来，二百七十三户，一千零五十八人，十不存一，十不存一啊。老夫也不想，老夫也是人啊，老夫不是猛兽，老夫不是国人。他们是野兽，他们吃人取乐。可是老夫只为让族人活下去，不得不如此啊。孩子啊，孩子，让老夫代所有族人，请你原谅老夫吧！”
英玉呆了，完全愣住了。虽然老人声音很小，可是他就趴在老人头边，所以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其他的被他自动忽略，脑中只有几个字炸响！
国人吃人，真吃人！
宛如一声晴天霹雳，把英玉整个人炸蔫了！
他以为只有走投无路的难民才会“易子而食”，行这人间惨事！但是听那什么“国人”，却吃人取乐。
吃人取乐啊！
英玉脑中晕晕的，也顾不得老人趴在地上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再也不肯爬起来。
真有吃人的人？
吃人取乐？
我这是在哪？这是在哪？
这不是地球，肯定是穿到哪个野蛮的星球上了！
对，对，肯定不是地球，肯定不是。
英玉在脑中拼命的给自己催眠，迫使自己相信，这是不是古中国，是外星球！
是一个还没开化的，茹毛饮血的野蛮部落，野蛮星球！
反正不是中国，不是地球！
旁边那个青年见老人突然趴在地上，吓得尖声大叫起来，连忙扶起老人，去探他的鼻息！
河底下几个年纪大一些的，扔掉手中的青苔，急忙跑上来。如果这个老人倒下，他们真的完了，全完了。
“狗娃，二叔怎么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跑过来，只瞅了英玉一眼，却没理他。在他眼中，英玉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所以他选择了旁边的年轻人。
狗娃一脸的慌乱，手足无措，涨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不知道啊，刚才给祖爷爷吃一条鱼，然后过来就倒在地上了。”
这时，那男子已经把老人扶起来，看到老人一脸的眼泪，泥土，不由叫道：“二叔，您怎么了？”
老人哽咽道：“壮牛，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摔一跤！”
男子壮牛大怒，指着狗娃大骂：“小仔子，怎么照顾祖爷爷的，你想把整个族人都往恶鬼怀里推吗？”
气得伸手就要过来打！
老人用破衣服擦把脸，急速咳嗽道：“壮牛，住手。不关他的事，是我不小心摔下的。来，扶我下去！”
壮牛好似对老人十分敬重，只得停下手，扶着老人向河堤下走去。
狗娃只得强忍着委屈，亦步亦趋的跟下去。
英玉被壮牛的大骂声惊过神，只得苦笑着跟上去。管他是哪，能活下去就是好的。
扭头看看父亲驭所在的方向，他们围成一圈，挡住大部份人的视线，那边偶尔还能传来孩子的抽泣声，应该还没下手。
看来，就是难民也知道吃干净的东西，吃人之前还要洗白白呢！
真是讽刺！
英玉跟着老人屁股后边走到河底，来到水边，老人费力的蹲下身，用手拂拂水面，舒服得闭上眼睛，享受这难得的静谧！
河水已经被人踩成了臭水沟，河底淤泥很厚，大部份男人都光着身子在水里扑腾，应该是在抓鱼吧。
可是，从他们忙乎到现在，只有狗娃抓到一只，还是极度迷你版的！
“二牛家的。”老人闭着眼叫道。
上边不远处一个女子应道：“二爷爷，来了。”
女子手在水里涮一下，急忙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把袖子往下卷，至于裤子，膝盖以下都湿一半了，脚裸处都是黑黑的淤泥，随着跑动一甩一甩的，腥臭扑鼻。
英玉心里一阵恶寒，这什么泥啊，真TNND臭！
古代女子没人权，依附男人而生。这话真不假，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竟没名字，只有一句“二牛家的”，或者某某家的。
都说古代男人幸福！狗屁，应该是古代有权有钱的男人幸福！穷人家只得天天累死累活的干，还吃不饱饭，有时候差点饿死！
古往今来都一样。
那个女子有三十来岁，所有难民都一样，纷乱的头发，干瘦瘦的身子，跟男人没有啥区别。
“叫几个人上去照顾一下那个昏倒的女子，不要让她下来。”老人根本没看她，依旧闭着眼睛道。
“知道了，二爷爷！”二牛家的应声道，然后招集几个伙伴，往上跑去。
英玉暗道，老人家还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啊，连这都想到了。
不过，没有把那个女子也吃了，应该是留做下顿吧。
呃，咱的心思咋变得这么邪恶了？咱是个好人啊，女同学们都这么说！
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大叫道：“二爷爷，二爷爷，你看孙儿抓到什么东西了？”
英玉应声望去，看到个小孩子光着身子，飞一般从河对岸跑过来，河水洒了满头满脸，淤泥乱飞，却也不顾，只是双手紧紧的捧在一起，英玉暗道，不会又是什么小鱼苗吧？
真是可怜，这么长的小沟沟，应该有鱼啊，怎么尽是小鱼苗？
老人睁开眼睛，看着小孩子跑过来，连忙叫道：“小粪蛋，小心点，别摔着。”
英玉又是一阵恶寒，粪蛋？真是有创意！
幸好俺叫小马驹，还不错！
可能老人的话真很灵验，那个小孩，不对，是叫粪蛋，果然“扑通”一声摔倒在水里，渐起漫天水花。
旁边的大人连忙把他扶起来，队伍中只有十几个孩子了，可不能再出事了。
粪蛋也很坚强，竟没哭一声，双手像是捧着宝贝一样的捂着，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跑到老人面前，献宝似的把手放到老人眼前，然后小心翼翼的摊开双手。
看他这么小心，里面究竟是什么？英玉也很好奇，伸长脑袋看过去。
黑瘦的小手中间，一条小生命在黑泥之间蹦来蹦去。英玉的眼睛瞪得老大，脑中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大喜！
英玉心中大喊，有肉了，有肉了，那个孩子不用死了，再也不用吃恶心的青苔炖人肉了。
那条小生命身体细长，只有小指大小。前段略呈圆筒形。后部侧扁，腹部圆，头小。口小。体背部及两侧灰黑色，全体有许多小的黑斑点，头部和各鳍上有许多黑色斑点，背鳍和尾鳍膜上的斑点排列成行，尾柄基部有一明显的黑斑。
说这么多，其实很简单，就是泥鳅！
泥鳅，英玉吃过。学校后门有很多小吃摊，他最喜欢吃烤泥鳅，一有空就去吃。当然，他是不会承认主要目标是那店老板的女儿。
有时候没话找话，听那小眉眉说，店里的泥鳅都是野生的，吃起来味道极好。英玉从她那知道，水温高过30℃时，泥鳅潜入泥中度夏。冬季水温下降到5℃以下时，钻入泥中20－30厘米深处越冬，对低氧环境适应性强，大多夜间活动，而且最长的能达到二十多厘米，比拇指还粗。
现在太阳偏西，温度还很高，河里的水都滚烫，要不然大人们也不会让小孩子下水，毕竟身子太弱，一沾水可能就发高烧，那就无解，基本死定了。
中午，英玉估计有三十八九度，水温更热，泥鳅们肯定躲进淤泥深处了。看这河道除了这一片，到处都很宁静，应该没有被人掘地三尺，底下应该有很多。
老人却不知道英玉在这一瞬间想了这么多，笑呵呵的看着粪蛋，“粪蛋，真是好孩子，拿去给你娘吧。”
粪蛋兴奋得点点头，往河堤上跑去。
英玉强忍住激动心情，听他父亲叫老人二叔，那他应该叫老人二爷爷了，连忙对老人道：“二爷爷，叫我爹不要忙动手，我想，我们能活下去了，我们可能有肉吃了！”
毕竟，英玉只是听说，并没有实践过。老人家说过，没有实践就没发言权。可是，如果晚了，父亲动手却又找到很多泥鳅，那不是白死一条人命了？
老人豁然转身，目光灼灼的盯着英玉，身体激动的颤抖，“小马驹，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英玉被盯得难受，他没想到一个将死老人有这么强的威慑力，那两道灼灼的眼神就像两柄利剑，刺得他难受。但是，为了一条无辜的生命，为了不让父亲等人变成暴民被官兵围剿，他并没有退缩，迎着老人灼灼的眼神，毫不相让，眼里满是坚定！
老人看着英玉毫不相让的眼神，心中很满意，这才是个好孩子，以后肯定和他父亲一样，是个好汉子。对这个孩子的存在感越来越强，为什么以前没有注意驭家的这个小娃？
老人盯着英玉一会，转过头来，对身边的壮牛道：“你过去对驭说，让他过来，慢点动手。”
壮牛莫名其妙，但也只得跑过去传话。
老人转过头，那犀利的眼光终于转移阵地，让英玉差点虚脱，心中感叹，这老头真强悍，是个奴隶？
鬼都不信！
不过，好歹暂时救下一条人命，虽说是暂时，英玉心里也是一阵欣喜。
老人回头，洞悉一切的目光又回到英玉脸上，英玉心中一紧，“我想知道肉从哪来？”
英玉整整心神，指着沟道：“这里，肉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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