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杜甫的《阁夜》是一首极有人生内涵的诗：“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对这首诗，我最感兴趣的是“卧龙跃马终黄土”一句。
“卧龙”指诸葛亮，“跃马”，指公孙述在西汉末乘乱据蜀称帝。历史上极其著名的人物，有着辉煌业绩与深远影响的人物，同样的成了黄土中的枯骨，甚或化成了黄土。人生看开了说开了，就这么简单，也就这么残酷。
杜甫写此诗时，西川军阀混战，吐蕃也屡屡侵扰蜀地，这情景，已让杜甫十分的忧伤了。并且，杜甫的好友郑虔、苏源明、李白、严武、高適等人先后离世。这使杜甫的心情更加悲戚与沉重，使他对人生有了更加透彻的认识。因此，他在特定的地点，想起了特定的人物，写出了“卧龙跃马终黄土”的大彻大悟之语。
人生是个过程，而且是极其短暂的过程。人不论多聪明多有天赋，不论你多用功多坚韧，你有多深学问，多高才华，多大能力，你有多大胸怀多高眼界多么伟大的抱负与期许，你有多么辉煌的创造与建树，你都得撒手而西，离开你的亲朋，离开你的事业，离开成就你的世界与你所得到的名利。人，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终是一个土馒头”。曹操说过，“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何况人乎。练丹服用，不奏效；采阴补阳，不管用；求长生之术，不可得。一切违背自然规律的折腾都是徒劳的。
在死亡面前，人是平等的。而且千百年来，这是人类最平等的内容。不论帝王，还是草民；不论巨富者，还是乞丐贫民；不论鸿儒，还是白丁；不论文臣，还是武将；不论男人，还是女性；不论强壮、英俊、秀美，还是羸弱、丑陋、普通；不论高雅，还是粗俗，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还得乖乖离开这个世界。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封建社会臣民们山呼皇帝“万寿无疆”，称呼王爷们为“千岁”，可活过一百岁的皇帝与王爷都不多见，似乎就没有。皇帝死了，他的江山他的基业他的一切就不是他的了，或者被子孙继承，或者落入他人之手。皇帝们大都有比较雄伟壮观结实的陵墓，可那里面保存的，不过是一具朽骨，还有那些供后人偷盗、发掘的被称之为文物的珍宝、器皿之类。帝王之陵，于帝王本人，并无重要意义。帝王之陵越弄得豪华，遭盗挖遭毁损甚至遭鞭尸的可能就越大。
人类历史是靠无数的人支撑与推演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个人的奋斗，个人的成功是必须的，是有意义的。也只是在这个意义上，伟大人物如“卧龙跃马”，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如孔子孟子，如华佗如毕升，是不朽的。但于他们个人，奋斗之后，成功之后，成黄土之后，便什么也不是了，任何意义也没有了。
杜甫是伟大的诗人，他一生都在为诗歌奋斗，为国家民族忧伤呼号，为能进入统治集团奔走努力，他也取得了个人所能取得的最高成就，成了中国历史上难以跨越的文学高峰。但他有太多的磨难，太多的痛苦，太多的心酸。他对社会有广泛的了解，对世道有细微的观察，对人生有深切的体验，因此之故，对人生的奋斗才有了虽略嫌消极，却又鞭辟入里的总结：“卧龙跃马终黄土”。
杜甫是成功人士，他的话不能视之为“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他有资格对人生的意义进行总结。他的话对后人来说，有思考的价值，借鉴的价值。人似乎应活得随意一些，放松一些，自然一些。奋斗固然必要，成功自然可喜，但不要为成功与留名不管不顾，压抑一生，愁苦一生，自虐一生，更不要不择手段，突破道德底线，去做让世人与后人不齿之事。简简单单地来，潇潇洒洒地走。随意人生，快意人生，可谓上乘。成功者，不必过于得意；失意者，不必过于沮丧。人生过程之外的东西，没有必要过于计较。但愿我没有歪曲诗圣的本意。
2009.4.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