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村位于天目山北麓的山脚下,不远处即是桐汭水潺潺向北而去。村里三四十户人家多以渔耕为生,也有几户如陆怀家的猎户,生活虽是贫寒,却也堪堪糊口。
陈、陆二少年走出天目山时,已是日落西山,暮色降临。
微带寒意的秋风自村旁浓密的树林旁吹来,陈远嚣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陆怀一眼瞅到,不禁问道:“怎么?很冷吗?这才入秋,你的身子竟弱到这种地步?看来明天非要喊你早起打磨身体。”
陈远嚣望着树林后,笼罩在暮色中的小陈村,皱眉道:“也不是冷了,我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陆怀不以为然道:“你向来是神神叨叨的,都是书本啃多了……”
两人顺着下山的小路渐渐接近小陈村,陆怀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村舍,皱眉道:“怎么没一家人点灯?难道真出什么事了?我们快走!”
当两人踏上村里平整的土路时,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猛地咯噔一下,往下直掉。整个村庄漆黑一片,不见丝毫灯光,尽管村里家家贫困,多数点不起油灯,但也不至于不见丝毫灯火。而且村里不闻丝毫声响,往日不住的鸡鸣狗吠也听不到丝毫。不祥的预感在他们心里升腾而起,两人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彼此心里的惊惧。
他们不敢细想,径直朝家门走去,阵阵脚步声在一片死寂里格外刺耳。
陈、陆两家是比邻而居,两人不一会便来到两家的竹篱之外。毫无例外,两家的茅舍里也是一片漆黑,不见丝毫动静。
陈远嚣盯着自家的屋子,声音颤抖着说道:“爹……爹爹这个时候都……都要看书的……”
他一想到父母可能出了什么事,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不安,向自家篱门快步走去,疾呼道:“爹……娘……”
茅屋里依旧一片死寂,没有回应。
陆怀虽然年龄大了不少,但面对如此突变再也不能镇静下来,也向家里奔去,大呼道:“爹……,小妹……”
陈远嚣一把推开篱门,冲到了屋门前,只见门扉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担心父母的安危,也顾不得这黑暗里是否会有什么危险,一头冲了进去。
刚进了屋门,陈远嚣只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之上。他双手一阵乱摸,一把抓到一只冰冷的手掌,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没错,这是娘的手,可是怎么那么冷,一点没有往日的温暖?他的双眼经渐渐适应了屋里的黑暗,隐隐看到身前躺着一位身材娇小的妇人,正是他那只手掌的主人。
陈远嚣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晕晕戳戳。他伸手想将妇人扶起,可她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异常沉重,竟没有扶起来。陈远嚣虽然年纪不大,但也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地上僵了半响才浑身颤抖着爬起来跪在妇人身前,轻抚着她的身体,嘴唇哆嗦着喃喃道:“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这时屋外不远处一声凄呼声划空传来,陈远嚣却如同丝毫没有听到一般。过了许久,陈远嚣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抬头向屋里望去,一把竹椅上隐隐坐着一位男子。他几下站起身来走了过去,轻轻呼唤道:“爹……”
那男子没有丝毫反应,陈远嚣双手按上他的肩头时,没有生气的冰寒传了过来。“噗通”一声,陈远嚣跪倒在地,放声痛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陈远嚣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向门口望去,只见陆怀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他悲呼道:“怀大哥,我……我爹娘他们……”
陆怀神情麻木,面色铁青,眼里一片空洞,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好半天,才听他用苦涩的声音说道:“小妹死了……全村人都死了……都死了……”
陈远嚣闻言吓得停止了抽泣,呆呆地望着陆怀问道:“全……全村人都死了?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陆怀没有回答,仍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陈远嚣还未来得及细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眼望见地上母亲的尸身,泪水又泉涌而出。
就在屋里两人陷入各自的悲痛不能自拔时,院子里忽然刮起风来。这风越刮越大,呼啸阵阵,吹得竹篱嘎嘎作响。猛然间,风声突地消失不闻,两团绿光凭空而现,一股阴寒之气向四下里扩散而去。
屋里抽噎着的陈远嚣只觉得全身一阵发冷,再次抬头望向一动不动的陆怀,一眼看见他的身后似乎有什么在闪动。他忙抹了一把眼泪,仔细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结巴着喊道:“怀大哥,你、你身后……”
陆怀这次总算有了反应,也是他觉得身后阵阵发冷,似乎有什么不对,忙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东西登时将他的悲痛一下压了下去,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噔噔连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只见门口两团碗口大小的幽幽绿光闪动着,衬着绿色光芒可以看到足有一头有耕牛大小的,浑身由森森白骨构成的怪物正矗在门口不远处。那两团绿光正是它的两只眼睛,白骨构成的身体一股股泛着绿色的雾气缭绕着。
怪物似乎并没有进屋的打算,死死地盯着二人。一对绿眸忽然光芒大炽,向陈、陆二人直射而去。瞬间,两人便被绿光笼罩。
陈远嚣只觉的神智一阵模糊,刚才发生的悲痛欲绝之事似乎渐渐远去,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慢慢离地而起。就在这时,猛然远远传来一声清越至极的猫鸣声,接着阵阵嘶吼声响起,他脑子里轰然一声,就此晕死过去。
陈远嚣做了很美的一个梦。梦里父亲带着母亲和他前往州城,在桐汭水平静清澈的水面上,小舟顺水而下,一路望不尽的青山绿树。他就倚在母亲怀里,望着两岸不住变换的景色,听着父亲讲着他已经听过无数遍的故事。正在他有些昏昏欲睡之时,小舟猛然剧烈的晃动起来,他仓皇地抬头张望,只见空中不远处一对绿油油眼眸正盯着自己。他心头大惧,正要呼唤爹娘,小舟突然倾覆,冰冷的河水包围了自己……
“爹……娘……”陈远嚣嘶喊着从地上坐了起来,他只觉得胸中烦闷欲呕,浑身虚脱。待好过一些,他艰难地扭头打量,只见自己正躺在自家的院子里,清冷的月光挥洒而下,身旁不远处同样躺在地上的陆怀也正坐了起来,脸色惨白地望了过来。
陈远嚣急忙问道:“怀大哥,这是……”
陆怀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冷漠的中年男子声音突然传来:“你们醒了?”
陈远嚣循声望去,只见竹篱旁正背手站着一人,身材修伟,一袭白色的不知何等材质织成的长衫,即使在夜晚也泛着点点荧光。虽然仅能看到此人的背影,却给人无尽的潇洒之感。
陆怀惊疑地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陈远嚣却猛然想起了父母,想从地上爬起来,谁知身体还没站直,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虽然很快双眼就恢复了视物,但难以抑制的昏眩阵阵袭来。
“不要妄动,好不容易才救了你们两个的小命,还想去送死?”中年男子沉声喝道。
陈远嚣生性纯孝,更何况根本就不明白那男子说些什么,忍着昏眩,从地上勉强爬起来,蹒跚着向屋门走去。
“哼……不知好歹!”一声冷哼传来,陈远嚣只觉得自己被凭空生出的一股大力带着腾空而回,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陆怀毕竟年长,没有妄动,正在努力想搞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此时见中年男子一动未动,陈远嚣就翻滚而回,不禁大惊问道:“小远,你没事吧?”
陈远嚣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答道:“我、我没事,可是爹娘……”
说着不禁又抽泣起来。
“不知死活!”中年男子再次喝骂道。
两人望向这位神秘的中年男子,不明白他为何要阻止陈远嚣进屋。
这时,中年男子缓缓转过身来,他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剑眉星目,生得俊美异常,只是此刻面带寒霜,两道如刀般的眼神从两人身上扫过,让两人如坠冰窖,不禁打了个寒噤。
中年男子又冷哼了一声,问道:“你们两个小子可是这小村之人?”
见两人点头,他脸上显出一丝疑惑,继续问道:“这村里之人全部感染了阴瘟之气,被摄去魂魄,为何你二人能以身免?”
陆怀虽然不明白什么是阴瘟之气,但知道很可能是造成村里异变的原因,见这男子似乎有不小的神通,虽然面色冷漠,但似乎并无恶意,于是便毫不犹豫地讲述了二人自天目山行猎归来已经发现村里发生大祸,然后满怀希冀地问道:“大叔,你能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中年男子没有回答,问道:“你们回到村子可曾见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陆怀一下想到了昏迷前见到的那只全身白骨的怪物,打了个冷战,说道:“见、见到了一个怪物,全身只有骨头,足有一头牛那么大,还冒着绿光……”
中年男子脸色微变,轻声自语道:“果然这畜生不只一头,竟然祸害到我天目来了……”
他盯着陆怀,冷冷道:“你们两个乡下小子遇到那畜生竟然没丢掉小命,真是让人生疑……”
说着如刀的眼神射将过来,似乎要刺穿陆怀身心。
陆怀闻言一愕,再被对方的冷彻入骨的眼神直视下,全身发冷,结巴道:“我、我们也不知道怎、怎么回事,那怪物放出一道绿光,我们就昏了过去。”
中年男子冷哼了一声,道:“试试就知道了……”
说完右手微抬,两道青光飞出,一闪落入陆怀和犹自望着父母所在抽泣不住的陈远嚣体内。
过了半响,中年男子面带疑惑地伸手一招,青光自二人体内飞回,消失不见。他低头沉吟良久,才抬头对二人说道:“你们只需知道,整个村子感染了瘟疫,村民已经死绝。就是你二人因触摸过染疫的尸身,也已感染,所幸经我及时施术才保住了小命,不过尚未根除,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独自悲痛,本来并未太在意中年男子与陆怀交谈的陈远嚣猛然听到此言,吓得停止了抽泣,惶恐地望向同样不知所措的陆怀。
他们不曾想到中年男子还有下文,只听中年男子断然说道:“村子必须焚毁,否则阴瘟散播开来,方圆数千里都会人畜无存。”
话音刚落,右手在身前一挥,五六团火红色的光团亮起,在空中划过亮丽的弧线,向远处投去。光团所过之处,竹木建成的村舍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陈远嚣二人眼见这诡异的一幕,惊呆在原地。
陈远嚣忽地想起了爹娘,心里如同被割了一刀,猛地从地上爬起来,颤声道:“不行,大叔,不行啊,我爹娘还在屋里!”
陆怀也被骇地脸色大变,从地上跳了起来道:“是啊,还有我小妹,这里是我们的家啊,大叔,你怎么能说烧就烧?”
中年男子却没有丝毫罢手的意思,森然道:“你们若再接触村里任何人畜尸身,必死无疑,我可救不了你们第二次!”
陈远嚣望了中年男子一眼,犹豫了一下,一咬牙,道:“无论如何我也要将爹娘入土为安!”
说着蹒跚着向屋里走去,陆怀眼见大急,喊道:“小远……”
陈远嚣回头望了过去,稚嫩的小脸上虽然犹有泪水,却显出一种似乎什么都无法阻挡的坚决。
两人自小长大,陆怀只需一眼便明白自己这位兄弟的决心,他一跺脚,狠声道:“好,哥哥我陪你,连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
中年男子见状一脸异色地望着他们,他没想到自己讲明利害之下,这两个少年还毅然要安葬自己的亲人,是年少无知呢,亦或是难得一见的真性情之人?他仰头望着夜空,叹了口气,道:“也罢,就再帮这两个小子一把吧!”
陈远嚣二人正要举步进入屋内,突觉得地面一阵猛烈的颤抖,慌忙回头望去,只见中年男子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身高足有二丈的黄巾巨人。中年男子嘴唇翕动,似乎在念动什么,两个巨人轰然举步向二人走来,地面随着他们的脚步有节奏的震动着……
一处荒山之上,残月高挂。
中年男子对跪在散发着新鲜的泥土气息的坟堆前哭泣的陈远嚣、陆怀道:“够了,随我走吧,不然阴瘟再次发作就连我恐怕也无能为力!”
未见他作何动作,全身猛地发出濛濛青光,向坟前的陈、陆二人卷去,一阵狂风凭地而起,三人的身影消逝不见。
荒山之下,一大团火光在黑暗中不住跳跃,异常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