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至过后，天气渐渐热了，本来被干燥的热浪包裹的城市刚刚开始平静下来，又因随之而来的暑假再次沸腾起来。高中同学从各地赶回来，偶尔约出来一起吃饭、撞台球、听他们说他们在外地的所见，被笑声麻痹的神经暂歇忘了林娜。
在大一结束的暑假我更喜欢过一些休闲的时光，放松着在学校时的疲惫。打了一个月篮球，我和金多也渐渐疲于消耗体力，之后金多每次约我出来，也就坐在体育馆看那些来体育馆的高中生们打球。
“喂喂喂，你大后天过生日打算怎么过啊。”看球时旁边的金多捅我一下。
我一下子就会意了他想让我请他吃饭的小心思，故意反着问他：“哥们，你是想送份大礼给我吗？”
“是啊，你要什么礼物啊？”这孙子还假惺惺问一句。
“随便啦，贵的就好。”对于金多，我从来不手软，能坑多少就坑多少。
上网聊天时，我和翰林说到我快过生日，正好也快开学了，邀请他提前回沈阳一起玩。哪知好心的邀请却惹怒了和我同期生日的他，他生气地回复我责怪我居然忘了他将近的生日，我有些不好意思问了他下。他说他的生日就在我生日前一天。
心细的人惹不起，他居然记得我生日！我连忙赔罪，并说等他来沈阳，亲自去车站接他，他才平息愤怒。
翰林和金多都认识，两人相处还合得来。本想生日请他俩来陪我过。可路路准是从翰林那听说我过生日有肉吃，硬着脸皮打电话要我请吃饭，我只好答应。挂了电话，心想路路真孙子，在学校竟蹭我饭，连我过生日也不放过。
既然路路和翰林都来，我便一起邀请了方舟和北平。方舟倒是痛快答应了，北平说舍不得离开北京，等开学给我补个礼物。我嘴上说着可惜，却心想幸好，要是他俩一起来，我生日宴会肯定得翻锅。
这次生日干脆去饭店摆一个大桌子吧！
我给寝室的三个犊子打电话，周宇说他在家帮着干农活，趁着放假希望帮家里忙活忙活。接着我给向阳打了两三天电话，他的电话则一直关机，想起来他说假期要努力学习英语，一假期都关机，没想到这货真能干出来。最后是龙王，那两个不来，我必须搞定龙王，我磨了他好一阵，死活把他磨来沈阳。
这样，就等过生日了！
最先来沈阳的是翰林，他刚下车就在人群里认出他来，一个沙滩风格的衬衫，带着一个墨镜，宽松版的短裤，光着脚穿着一双蓝色的运动鞋。
“妈的，今天在车上不喝水吃了片晕车药，旁边坐的大妈看到以为我在嗑药，吓得她一副被大姨妈遇袭的惊讶。”刚下车的翰林，吐槽着车上的趣事。
坐进我的车，他又喋喋不休的在我耳边说着这个假期的种种趣闻。透过车窗，我望着急速后退的风景，穿梭在城市小跑车的主人似乎感到这个沉闷、寂寞的夏天就要慢慢被开学翻页了。
翰林第一次来我家，放下书包，环视一下就怪声怪气的说：“哇，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
我把翰林带到我的房间，他脱掉上衣猛的一下仰到我床上，“真舒服啊！”
接着他就像在自己家一样，玩着我桌面上摆设的公仔、手办。
他看到我桌上摆的台历上我圈出我的生日和他的生日，说：“你生日是六月二十九，我生日六月二十八，哇，我比你大诶，快叫哥。”
怪了，我印象中我们欢脱五人组里翰林是年龄最小的，我恍然想起，差点被他耍过去，“你个91年的，别在我这混长辈。”
第二天我和翰林先去订蛋糕，然后去火车站接龙王。龙王坐的是必晚点的大绿皮，十二点三十到的火车，我们等到了下午两点。龙王出站时，左右手满满的包裹，我和翰林帮他拎着上车，真不知道如果那天我没开车去接他，他会不会仍向往常一样去坐公交车去学校。
车上我介绍翰林和龙王认识，翰林还是像往常那样自来熟，而在班级里平时发号施令的龙王和健谈的翰林聊起来却只有“呵呵”、“是啊”和简短的应对。
尽管龙王平时是个外向的人，但对于陌生的人和环境他都需要一定时间去适应。
给金多打完电话，买肉片和青菜的事交给他了，这样，就等路路和方舟了。
一周前方舟去锦州找路路玩，于是两人一起来的沈阳。过了沈阳收费口，我把地址发给路路。他智商低的用导航在沈阳导了半天没找到我家，后来我让他顺着公交走，很生动地讲述了他很据周围的建筑找路线，他才慢吞吞地找到地方。
最后到的是金多，他一进门没跟我打招呼，倒是先跟翰林一个熊抱。翰林带着大家介绍一番，几个人很快就玩起路路带来的新桌游，而我则在阳台苦逼地烧炭准备烧烤。
当然，偶尔还会听见躺在地摊上玩纸牌的翰林说着风凉话：“我们都能看见你，你别偷吃啊！”
等着碳烤好了，我叫大家吃饭，第一个屁颠屁颠跑过来的路路说着风凉话：“真慢！我都饿了好久了！”
接着游戏里玩的不亦乐乎的金多也说着风凉话：“我去超市买的最好的肉，让你煨的这么丑。”
“……”
每次我的生日，同学们都在度暑假，虽然只有六个人，但比起之前只有姑姑家或是金多的生日，这次热闹了很多。记得小时候只有姑姑给我过，买了蛋糕，做了一桌好吃的。还有金多，有时提前了，有时迟到了，反正暑假都会收到他的一份礼物，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着。
揭开蛋糕盒，一个三层的水果蛋糕上面写着“祝徐强和刘李翰林生日快乐！”因为我和翰林的生日只差一天，所以就让老板这么写着。
“这字怎么整的跟结婚蛋糕似的。”龙王说。
“是啊，隆胸（龙兄）你看蛋糕还有个大爱心呢。”方舟在一边煽风点火。
靠！我怎么让他们五个凑在一起了。
那一天，小区超市的电话成了我们的专线，成箱成箱的啤酒往我家搬。路路还如往常拼死地喝，喝多了就冲着楼下打口哨，还拽着平时胡来的金多在阳台往下面小便。
翰林跟龙王用我家的大音响唱起了卡拉OK，直到物业猛砸家门才肯停止狼嚎。
玩到半夜，大家都累了，各自寻个地方挤着睡了。第二天我被阳台窜进来的凉风冻醒了，在我卧室的床上，方舟和龙王夹着我睡了一晚上，另一个屋子大床上没人躺着，金多和路路俩裹着被睡在地板上，想象得到醉酒之后爬不上床的样子。厕所里，水龙头开了一夜，翰林不知怎么坐在马桶上睡着了。我关上阳台的门，昨晚肉没怎么吃，酒倒是都没了。
下午一起回学校，大伙下楼时，看到楼下贴的手写的告示：劝诫十五楼的朋友别再往下小便了。我瞬间气得鼓成一只河豚，这倒好，你们拍拍屁股走人了，以后我还怎么在小区里混啊！
这生日过的，真******一脸绿色！
（二）
大二新学期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寝室，我们从二楼搬到三楼。女生相对就比较惨，由于学校的寝室楼调整，她们必须从大一时住的B座搬到旁边的C座。在我们这样的模范班级里，龙王带着十来号男生到女生寝室帮着搬行李，女生忙活完了就来男生寝室帮着男生打扫卫生。
“嘿，徐强，你也在三楼啊。”曹北平从后面拍我下。
还没等我回应，翰林从后面窜出来，“……北极熊上楼了啊！”
“嘿，这不是林娜么！”翰林冲我身后打招呼，我回头看见林娜。
林娜和翰林打过招呼，便说要回去了，我送她到楼下。本想送她回寝室，她执意不用，我也不勉强。看着她走远，我叹着气，噎着苦闷，始终拿她没办法。
上楼时，看到寝室楼道里挂着的诸葛亮，心生一计！我怎么忘了他呢！我快跑到翰林寝室，气还没喘匀就把他拽出来，“你当我军师吧！”
“啊？”翰林摸不着头脑。
“你要是帮我搞到林娜，我能办到的都答应你！”
翰林眼睛一转，立马拍出了条件：“一套最新版的《中国大百科》。”
“没问题！”我也一口答应他，这比我所能想到的条件低的多了。
聪明人做事情和没头脑的就是不一样，翰林花了一周了解到林娜每天的行程、平时的生活习惯。
不管早上有没有课，林娜每天都很正经用充裕的时间吃顿早餐，她上课都带着泡好的柠檬水，从不化妆，最多画两笔眼线。
相比之前那个在班级里活跃的她，和同学之间沟通的也少了，上课时自己坐在后面，静静的看着书，听不进去就看小说，偶尔用手机发短信，从不上网。
晚上下晚课路过水果摊偶尔会买些水果，她喜欢吃芒果，据说芒果可以让人变得快乐。每周有两天她做着家教，周末还做一些兼职。
……
“具体做哪些兼职我还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你有戏。”
他一边跟我说，我一边用心记着。他说已经做好了完美的计划，预计下周就能做好“搭桥”工作。我满心欢喜，心想真是找对人了！
可是，美丽的幻想只持续到了周末。接下来的一周翰林不再像之前那样主动联系我，有时我给他打电话问着最近的进展，他也就“嗯”，“再看看”这样敷衍过去。我再给他打电话，他有时不接，有时关机。
直到一天我拨通了电话……
电话刚拨通，我迫不及待问他：“最近进展的怎么样？林娜最近忙什么呢？”
电话那边沉默着……我接着问：“喂，林娜最近什么时候有空？”
还是沉默……
“喂……翰林……”
“我放弃了，我不要百科全书了……”翰林低沉的声音伴着电话吱吱的杂音。
“怎么了？”
“我不想要《中国大百科》了。”他还是低沉的声音。
“啊？你现在撒手不是太不够意思了么！”我有些生气，明明马上有眉目了，突然说这话。
“你找对象，凭什么让我累死累活的帮你！”他在电话那边语气更凶了。“你以为你是谁？除了有钱你还有什么资本让校花当你女朋友？”
我傻了，我从来没想到翰林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在开玩笑呢？”
“谁跟你开玩笑？人家能找到更帅、更有钱的人，跟你搞对象？她脑子进水了吧。”他的语气和措词更狠了，他从未这样过。
作为朋友他不帮我，他还伤害我，我也提高语调厉害地回他一句：“不管拉倒！”我挂了电话。
他转变的莫名其妙得快！算了，不用这孙子了，我自己一样搞得定林娜！
已经快一周没联系林娜，她周二、周四有家教，周末她会找一堆理由搪塞我。今天是周三，就今天约她出来吧。其实即使她没有事情，她也不会答应，算了，硬着头皮试试吧，或许这几天我没理她，她会挂念我一下。
“姐，我买了两张电影票，晚上一起去看个电影……”和她说话我还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
“对不起，我晚上有自己的事要忙。”电话另一边直接甩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那……”我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虽然无奈，但我不得不承认今天我没法把她约出来，“好吧……”我扣了电话。
就算你不在乎我的热情，我好歹也算是你同学啊！
她对我还是那个样，忙事情？你倒是说你忙个屁事情啊？应付我这种人，都不值得你认真的应付下？靠！
又一次被硬生生地拒绝了！晚上八点，我开着车在沈阳打转。本来路路说有麻将局，但一想下午跟翰林刚吵完，现在去气氛也不会好。还有北平和方舟约我去唱歌，心想只有他俩，话题还会好？
算了，一个人去泡K吧。
车开到家里的店门口，我又往前开了过去，想着唱歌时一群小姐在外面喳喳，多不爽。我找了一家普通的KTV，点了果盘和饮料，开唱起来。
唱完了《最爱你的人是我》、《我爱的人》、《一千个伤心的理由》，我一口气喝下一瓶橙汁，把瓶子狠狠摔在沙发上，我那么样的追求她，她凭什么对我半搭不理，如见仇人般待见我。
我去吧台点啤酒，今天不回学校了！
刚出门，走廊里疯子们发狂尖叫的噪声如飞浪涌来，难听的笑声，靡酒的醉态。从小在这种地方长大，我清楚KTV这东西不是给消遣的人准备的，而是为那些白天被面具闷得好久疲惫不堪的人准备的。
“卢总，你酒量真好，我把这杯干了，陪您唱歌。”一个包房里传来的声音如此醒耳。
接着一曲《今天你要嫁给我》伴奏响起，一个中年男人跑调的声音和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女声交替唱着。
我越听越不对劲，越听越不对劲！不对！这个声音这么熟悉，即使几个房间的歌声交杂回荡在KTV的走廊里，这个声音我也能清楚地分辨出来，直到我脑海里闪过这个人。
不，不可能是这个人，我心中一直祈祷着是我听错了。
“卢总，我去叫个果盘来。”对，就是她的声音。
我一直呆呆地望着传来声音的那个包间。她从包间里搭出一只手，和包间里的人说说笑笑的才慢慢走出来。她喝的太多，全身倚着墙才有力气出来，出来时她还一阵傻笑，嘴里念着“死老头”。
她往吧台走，越走越近，抬起头，看见我，她的笑声止住了。
她没有被我的出现吓到，只是止住了伪笑的表情，至少她没有表现出来，我分不清她是往常那样处事不惊，还是一个颜面丢尽的平静。她的浓妆遮住了她在学校时校花粉艳的光辉，她的短裙也暴露了她不为人知的鱼臭生活。
“不要告诉别人。”她硬撑着醉劲，平静地说着。
“你为什么这样？”
“206一份果盘。”她没理睬我，点完果盘，转身回去。
我拽着她的胳膊，她拧着，拧着，最后用力甩开我。抬高声调跟我吵喊：“我宁愿在跪着讨钱，也不愿站着却如跪着一样活着！”
“我养你！”我不知心里为何涌出这句话，是还爱着她，还是可怜她。
她呵呵冷笑，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说：“弟弟，我喜欢你，只是永远谈不上爱，你单纯的就像个孩子，所以别来沾染我这样肮脏的人。”
她摸着我的脸，冰冷的戒指硌着我的脸。从她醉笑的眼神中，看不出一点喜乐伤悲。
“我从小穷到大，你知道什么是穷么？穷不是没饭吃，是你每天中午啃着硬窝头，你的同桌每天都能吃到满满的大米饭！她给我大米饭，我不会要，即使我对她心存感激。”
她摸着我，像抚摸孩子一样摸着我，手指变得僵硬。
“小弟，收回你的爱，你现在反省反省自己，你就知道，这不是爱，你不可能爱你眼前的这个女人。”
她捏了捏我的脸，转身走了回去。
“姐！”我大喊一声叫住她，“如果你要自暴自弃，就把我带走吧，我三岁的时候我母亲就离开我，跟我一起玩的孩子都说我是吸血鬼的儿子，你要是想沉沦你自己，就让我也去吧！反正跟你不可能，我也没什么活着的意义了！”
说着眼泪和酸楚挤在我的眼眶。
她调整了下内衣吊带的位置，回头对我说了句：“傻孩子，就算你没有钱，你已经在幸福的生活中了，好好珍惜吧。”
我看到她哭了，只是她不想让真实的眼泪弄花她的厚粉胭脂，强忍住了。
她艳红的背影慢慢走回那个属于她的包房，我还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我无法挽留这一切，就像无法挽留她步入红尘的背影。
那个包厢又开始唱了起来……
结了账，我一步一步走到楼下，我在想什么，我都干了什么？此刻我大脑一片空白。我把车发动起来，在沈阳左兜右绕，40迈的速度开到家楼下，想着家里空荡荡的房间，连上楼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不知不觉把车又开回了学校，车到寝室楼下已经十二点，我没有办法，硬着头皮拨通下午吼过的翰林的电话。
“翰林，我在寝室楼下，下楼好么？”我喘着最后一点力气说。
“大哥，半夜呢，明天的好么？”他小声回着我，寝室里其他人应该都睡着了。
“下楼陪我一会……”我带着哭声低沉的语气，
电话那边翰林一下清醒过来，着急地问我怎么了，我实在无力回答，扣了电话。
翰林一定早就知道林娜在KTV做了陪酒，他一定看到了林娜每天浓妆艳抹去做“兼职”，他一定看到林娜衣服半露从KTV里出来，他不忍心看着痴情的我伤心欲绝，所以一直瞒着我……
过了一会，翰林从寝室楼出来，一边小跑着，一边套着外套另一只袖子上了我的车。
“到底怎么了，我这骗阿姨我吃烤串扎刺了，才溜出来的。”他捂着车里的空调暖和着手心。
他看我低着头一滴泪水淌了下来，一下镇住了，连忙问我：“到底怎么了？”
“我看到林娜……”话没说完，我的眼泪陪着心中的酸楚一股劲涌了上来，我嚎了一声趴在翰林腿上大哭起来。
他先是愣一下，用脸轻轻贴着我的头发。我以为他会劝我，会像往常一样用他的智慧安抚他身边那些受过伤害的人，可是他没有，他静静地用胳膊伏在我的背上。他一定早已经知道了林娜的事情，从他眼中流出的一丝泪花，浸湿我的发涡。我分不清是可怜还是无奈，但我感觉到那一丝同情的眼泪淹没了我寄存在他那里的关于林娜的最后一点希望。
有人说：“当你承受之苦大于你放下之痛时，你便放手了。”
我放手了，是毫无挂念的放手，和五年前放手2398一样……即使带着心痛挂念着，心死了，也就放下了。
那天晚上，我们开着暖气，在车里过了一夜。
秋冬交际，寒冷的空气杀死了无法过季的昆虫和植物，杀死了车里我的期待和期待衍生的伤悲。哭过之后，我没有像高中失恋那样难过，因为这个爱情在心中已不再值得挽留，也无法去挽留。这种绝望，大概是对我最好的慰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