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失踪的裕杰已经是深夜的事了。独自一个人到大堂弹琴。悲伤的时候就弹琴,我想要忘掉很多事情,四年前,四年后。有时候觉得,这双手已经无力改变什么,无法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无法寻找我遗失的幸福。
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她,却不愿回头。不想让她见到我即将落泪的脸。
“裕杰好些了吗?”我放慢自己的节奏,哀伤的时候,音乐也都是哀伤的。
她没有再走近,只是轻轻地说:“吃过药就睡了。”
“那就好。”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空荡的房间,只有音符流转的声音。
“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她转身要走,又开口对我说。
我抚摸琴键,想象着她清丽的脸庞:“睡不着,所以弹琴。”
“那我陪你。”她静静地在我身边坐下,没有看我,只是跟随着我的节奏一起,数落彼此的哀伤。静静地、轻轻地,一切仿佛只剩下我和她。
那是我们熟悉的旋律,是只有她才懂的琴声。
我们不说话,只是一直弹奏着,稀稀落落、漫无目的,没有固定的旋律,偶尔碰触到温暖的手指,会忍不住想要停留,汲取那唯一的温暖。我是那样深深的爱着你,爱到只余下一个愿望,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就这样一直弹着琴,忘了时间,忘了伤痛,忘了彼此还没有解开的结……
我抱着终于还是熟睡的她走向房间时,遇到了施圣哲。他的眼神和在船头一样,盯着我怀里的她,一动不动。他不说话,跟在我身后,看着我把她抱到床上,脱去鞋袜,盖好被子。我们的动作都很轻,生怕打扰了她的美梦。接着他示意要去船头说话。
“从前,你都是这样照顾她的么?”他扶着栏杆,迎着风,俊美如画一般。这个一直被认作是潇洒不羁、离经叛道的人其实有一颗最传统最坚定的心。
“在你眼里,她就是个孩子,要被这样照顾?”我想起刚到全谦时他故意的玩笑和我闯进她家时他们相拥的画面,忍不住苦笑。
“你要和我争吗?”他转过头看向我,带着不容拒绝的微笑。
“她自己会选择。”我对上他的目光,语气尽量平缓。
他放肆地大笑起来,我疑惑不解的望了他一眼。听着他继续说,“‘孩子,好好把握幸福,别再彼此较劲了,不要因为一些误会和过去而错过,这个世间,能遇到一个你爱的人不容易,更难得的是,她也那样深爱着你。’苏童和你说了很多吧,所以你这么自信。”
“你早就会希腊文了?”还一字不漏地把那封信背了出来。
“不早,就她不在我身边的那几年。”
“你可知道这样是违规的?”
“彼此彼此!你不也瞒着她会日文吗?”这家伙早就知道却一直没有透露出来,和他一样的是,我也是在她不在的这几年才去学的日文。突然想起童叔叔的话,彼此较劲的岂止两个人,是三个。
我不再接他的话,转身望向那一片深邃的蓝,黑夜仿佛什么都是黑色的,连海的颜色都变得很深、很深。
“靳哲景,我就讨厌你的破修养。少跟我装沉默,要么就告诉我,你不会放弃她。要么就跟我说,从此以后再也不出现在我们面前。”明明是在生气,他的脸还是没有因为愤怒而扭曲,反而在月光下显得动人、哀伤。
“我何时说过要放弃她了?”
他怔了一怔,“嗯,很好!”用力捶了捶我肩膀,得到答案的他倒也是一副轻松自在,开始开起玩笑,“哎,你会日语,我也识希腊文,你说崇皙会不会也背着我们说的一口流利的俄文?”
还真有可能!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不是去过莫斯科?那时候她有讲过俄文么?”还记得当年,大家还是少年特工,没有任务的时候是喜欢到处游历,喜欢新鲜事物的少年。
施圣哲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惊叹:“哇!不愧是队长!连我们溜到那里去玩你当时也知道!呵呵,其实你是有吃醋吧?还比如我和她……”他突然停顿,眼神暧昧地看着我。
“你以为我是会把同住说成同居的小孩!”
“你!算你狠!”他气结,一个人闷声不响地吹起海风来。我倒也乐得清静。只是心里明白,他不过是把自己的感情压抑,我是喜欢这般的男子的,欢笑留给别人,忧伤留给自己。有他在她身边,我知道,她不会觉得孤单。这也是我当年丢下她一个人的原因吗?年少的爱情回想起来,是那么不成熟。
我从来都不曾想要放弃过她,还在等待,等待有一天,完全有能力可以许她一个未来,给她一个家,给她她想要的幸福,看荷兰的郁金香盛开了没有,看爱琴海的潮起潮落,看伦敦我为她建造的粉红殿堂,看海芋花田交错的绿白海洋,四季轮回,永远守候着彼此。
以后的日子里,我们都没有提起船头的拥抱、大堂的四手联弹,一切又回归于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众人都期待着裕杰早日康复,启程离开的日子也不远了。
“怎么办?他已经昏睡了三天了……”陈丽晓坐在床沿落泪。故人之子,我既然答应要照顾他,就不能有负所托。
“放心,我替他检查过。忧惧过度,一时劳累罢了。没事的,很快就会醒。”圣哲和我们组队以前,是跟着前任队长同时是医学天才的Frankie的,特工队的很多人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所以他了解很多医理,不差我这个曾经学过医的人。
我和崇皙示意了一下,她马上起身,准备带着大家离开:“我们先走吧,也不要打扰他休息。”
“别走,可以吗?”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的,拉住她的衣角死死不放。陈丽晓、圣哲的眼神写着不舍,等到众人离开,只剩下我们,他终于又开口了:
“他为什么要死?是谁杀了他?”裕杰声音模糊,勉强判断才分辨得出他说了什么。
“裕杰,童叔叔是因公殉职的。”我们对视,彼此明白,这将是一个不得不编的谎话。
“许薇……”他喊她的名字,异常虚弱。
她温柔地将手覆上他的手背,我知道她也是心疼他的。“裕杰,不要这样,他知道了也一定不会开心的。”
他的眼神越来越暗淡,失去光泽,转而将目光转向我,希望从我身上得到答案。我从口袋里掏出两条项链给他,上面分别坠着一只精致的水晶瓶子。
“你失踪之前,我就想交给你了。这里面是你父亲的骨灰,一条给你,还有一条等你好了,再交给想给的人吧。”他接过项链,出神地看着吊坠,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恐怕童叔叔的死对他来说打击过大,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有时流不出泪来。他和我不同,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想到从今以后这世上再没有亲人可以让他依靠,这对于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来说太残忍。
最后还是留下崇皙照顾他,我也退出了房间。
“出来吧!”只对着墙角唤了一声,一个娇小的人儿鳖手蹩脚地走了出来。我想她之所以很喜欢全谦这个地方也这里的人都那么率直可爱吧。
“你为什么留下她,让他们独处?”被发现的陈丽晓满脸通红,却还理直气壮地用责问的口气和我说话。
这般坦白恐怕都是我和她做不到的,年少的带着猜测的心情,翘首以盼,又自我忧伤的恋爱心情。像午后三点的阳光,如此纯粹、美好。
“有什么问题吗?”我微笑。
她的脸却更红了,不停的摆弄着双手。眼神充满失望,艰难地说道:“他喜欢他。”这是她不愿承认的事实吧。
“每个人都有喜欢别人的权利。”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她不解地看了看我,又很快转移视线。
“担心的人不是我吧!”我瞥向立于船头的施圣哲,又看了看她,笑意更浓了。真是一群可爱的孩子。
“少来了,那天在船头我又不是瞎的。”唉~~~如今竟被一个孩子看到我落泪的样子,我也只能叹一声无奈了。
“然后呢?”也许我有微微皱眉,她后退一步,不敢说话了。“每个人喜欢的方式不一样,不应该去左右别人的喜欢,正如没有人能够左右你喜欢他一样。”我轻轻拍她的肩膀,希望她能明白吧。
陈丽晓倒是终于抬起头,咀嚼了我的话语,又打量了我一番,继而微笑,是自信并且带着光芒的笑:“我想她喜欢的是你。”
“哦?!”有些出乎意料听到这样的话。
“因为换作是我,会喜欢你。”
“呵呵,我当你是在夸奖我。”我甩手准备离去,听到背后传来她得意的笑声。
“不必客气。”
忍不住摇头,真是拿他们都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