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沙还在笑,子夜开始加速,驰出了一大截慕沙突然勒住马,跟在后面的埃丝狄立即收紧马缰才没撞在一起,月光下,三个人的脸都是戚戚的白色。
埃丝狄看着慕沙的笑容一点一点褪却,勉强勾起唇角说:“埃狄,你刚刚说什么?”
慕沙和明迦都看着他,可他没说话,周围静得连虫鸣声都听不到,他们几个仿佛不会呼吸了,一丝一毫的声音也不曾发出,埃丝狄抬起手捂住嘴巴,最先发出的是一声呜咽,然后就像暴雨来临一样大声哭起来。
除了呆呆看着,慕沙不能让身体做出任何反应,实际上他连想法都不存在了,空余一副躯体张大眼睛对着埃丝狄的方向。
瑟兰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午后不见他走出房间,他们进去才发现他靠坐在高背椅里早已没了心跳,也许他曾想留下什么,他的指间夹着一杆羽毛笔,椅子扶手上放着一张空白的莎卷,墨迹没有留在莎卷上,而是滴在了地面。
埃丝狄的话已经成了多余,慕沙脑子里只装进一句“大人死了”,怎么可能?祖父是爱他的,不会在这种时候丢下他,他刚刚弄丢了弟弟,前路一片黑暗的时候,祖父不会在这个时候丢下他。
“埃狄,这个玩笑不好笑,”愣怔了半晌,慕沙的反应是笑起来,“我们耽误了太久,你等得发火只管打就是了,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我……会生气的。”
风带着他的一缕头发从脖颈上滑向后,冰凉得好像一条小蛇。
明迦策马走到慕沙身边,小心留意着他的反应,埃丝狄抓着袖子擦拭脸,低沉的哭声仍停不下来,慕沙笑了一会,低头扶弄子夜的鬃毛,很轻的说:“我不相信,子夜,我们回去。”
祖父会在村子里等他,也许不用回到村子,担心他的祖父就会出现在前方的路上,他真的耽误得太久了,久得埃狄以为可以拿这种玩笑来吓唬他,祖父死了?还不如说阿蕾格尔的世界崩塌了,至少如果听到的是后面这个,慕沙不会想生气,埃狄是个笨蛋,拉蒂尔说过很多很多次,见到祖父就原谅他吧!
他们化成了森林中的阴影,倏忽出现又远离,蹄声在满林跟风翻滚的落叶、骚乱的枝桠、狂舞的夜色揉和下发出尖啸,夜空变成了凝固后的血液颜色,慕沙有种错觉,他们不是在甘文那森林里,也不是在冰沙界,他们在一个他从没来过的世界。
树不是树,而是像树的影子,每往前走,身后就变成了虚空,土地在一块一块的破碎无形,或许下一步子夜就会踏空,带着他坠进无底的深渊,一直坠落,他不想变成那样,所以他紧紧抓住缰绳,除了他和子夜,周围的一切都化成了影子,这是个影子的世界。
慕沙听不到身后明迦和埃丝狄的马蹄声,可他能感觉到左右后方有东西跟着,连他们也变成了影子,或深或浅无穷尽的延伸,不停的漂移……
从村子的灯光出现在视野里到他们进入村子似乎只用了一瞬间,精灵们聚集在神殿前,敲击地面的马蹄声惊得他们闪躲开,慕沙好像不会骑马了,他连缰绳也没收,直到快要冲上阶梯子夜才甩头长嘶,前蹄腾空几乎要带着背上的小主人翻倒,明迦跃下马背,埃丝狄也向慕沙伸出手,可子夜仰到最高立即落下蹄子稳住了。
慕沙纵下马背两步就从侧门跳进神殿,里里外外都有精灵,只凭直觉他就知道祖父不在里边,因为他们没有祖父那样温暖的金发,不看任何人,不管任何人的问候或者言语,当他冲进祖父卧室也没见到祖父时,身上寒冷的气息终于淡了点。
侧头,黑眸盯着一个精灵问:“我祖父呢?他在哪里?”
那个精灵没有回答,默默的侧身让开通向大厅的通道,慕沙满含疑问的看他一眼跑了过去,临到厅门又站住了,他上下打量了自己,手轻轻颤着整理好衣服才走进去。
四颗水晶嵌在墙壁上,白色的光芒把躺在中央的……慕沙深爱着的长辈的脸映得惨白,慕沙走得很轻,像是怕把瑟兰特惊醒,石台四边放着精灵们从森林里找来的花朵,慕沙绕着石台走了一圈,一点点把它们拂到地上,最后才把视线停到瑟兰特脸上。
对他笑过无数次的脸,宽厚的拥抱过他的胸膛,在亚尔旭王宫的比斗场上手把手教他使用“白昼”的长辈,接纳下他的幼稚、无知、愚蠢、天真、轻狂、草率等等缺点的长辈安静的躺在面前,慕沙摸索着铺在冰冷石台上的金发,握住已没有了温度的手,呓语般的说:“祖父,我回来了。”
冰冷的、僵硬的手,手指接触的刹那慕沙几乎想逃出去,他摸到的怎么会是祖父?不会再回握他,不会再宽容的取笑他的胆怯,前一天夜里还拥抱过的身体,怎么在隔了短短一天后就变成了那么恐惧的东西!?比石面还要粗糙冷硬——
膝头一软,慕沙跪倒了,双手紧紧的抓住瑟兰特的手呵气,他呵出的气也是冰凉的,试了几次,连他自己的手指也感觉不到丝毫温暖,随后他把脸贴上去,薄唇无声的开启: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再也不离开您身边了,请给我一点回应,请握住我的手,请您再拥抱我一次,只要最后一次,以后我会长大,由我来拥抱您,由我来搀扶您走以后的每一步,请让我陪着您慢慢衰老,请让我看着皱纹一点一点爬满您的脸,我知道,哪怕身影已不再高大,您的笑容还会和以前一样温暖,您的目光还和以前一样让我平静,当我犯下连自己都不能原谅的错误时,请您再给我勇气面对自己。
握住的那只手还是冰冷的,手上的寒气从指尖传递到身体,再侵入心脏,比寻音山上曼提受伤那夜还要冷,比找不到路下山时的身体还要僵硬,慕沙丧失了所有感官,嘴唇微微动着,一直在和祖父说话……
明迦带头走进大厅,埃丝狄、曼提、苏蒂尔个个都红肿着眼眶跟在后面,进来后缓缓的跪倒,没有人发出哭声,悲伤把所有的声音压住了。
一点水印在石面上扩开,慕沙看着自己的泪把那一小块石面染成了灰色,石面是白色的,月光、星光、水晶的光也都是白的,是它们让祖父的脸变成白色,从此以后,他会喜欢阴冷的蓝色、绝望的灰色、罪恶的黑色甚至血腥的红色,唯独只恨白色。
路上错觉的影子都是真的,他真的跌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唯一可依靠的人已经离开了他,他明明可以猜测出来的,祖父前一天晚上那样消沉的口吻……
为什么他要在这种时候离开?找回的只不过是几只鸟,失去的却是全部。
有精灵走进大厅,站在慕沙身后说:“殿下——”
“出去!”
回答他的是一声爆喝,恍眼间面无血色的王子用刀尖仰指着他,他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慕沙仍然一手握着瑟兰特的手,尸体的寒气像是传到了他的眼中,一点一滴的加剧,而这个精灵已被恐惧俘虏,手脚都动不了了。
“慕沙!”明迦大吼:“把刀收起来!”
黑眸转了过去,刀尖不带一丝颤动的凝在空中,明迦窒息样的喘了一口气,双手在身侧握拳,用一样的乌黑瞳孔瞪回去。
曼提看看他们出声说:“慕沙……”
埃丝狄和苏蒂尔也喊:“慕沙!!!”
“白昼”缓慢平稳的插回刀鞘里,慕沙恢复了刚才的姿势,脸颊重又贴上那只僵硬的手,唇瓣轻启:
“出去、都出去,让我最后陪祖父一个晚上,太阳出来之前你们再来,那时……再请祭祀唱诵祈祷文。”
明迦放松下身体,见那个精灵还想说什么,忙把他拉了出去,见到明迦的示意,埃丝狄他们也慢慢站起来走出去。
那一夜,守候在神殿外的他们僵立了一夜,而慕沙握着瑟兰特的手,握了一夜。
天明之前,慕沙摇晃着站起来,用“白昼”割下一缕金发退到一边,在苏蒂尔和祭祀们吟唱的祈祷文中,瑟兰特化成了点点白芒飞散,慕沙一直平静的看着,黑瞳无风无波的倒映着那些白芒,直到石台上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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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更新确实对不起大家,QQ上头都不敢冒了……
第四卷即将开始,在疯狂整理手上的大纲,前段时间设下的陷进把我自己给埋进去了,未免再次发生“雪怪”事件--!
请大家见谅,可能明天还要停电~~~~~~没天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