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城内热闹依旧，一如从前那般人声鼎沸，让人看了倍感亲切。即使一些外夷扰了它的安宁，也无法掩盖它本来的繁华。
我循着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街道，朝家中走去。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唯独有些不同便是见到了三三两两的黄毛子洋人。不过这也不算是罕事了，因为早在两日前的火车上，我就已见识了形形色色的洋人。
我走马灯似的走过街道，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走到了我盼望已久的家门前。
我呆立着，不知为何，激动的心情竟在瞬间归于平静。可即便是这样，我的双手却仍不敢推开那扇期盼已久的大门。
我抬起的手几度放下，我怕开了那扇门，听到的会是我无法承受的消息。这几日的赶路，我无数次的告诉自己，毋须担心，不会如何，兴许只是家里挂念我了。可转念想来，若非要事，三哥又怎会急于召我回去，若不是了不得的大事，五年来怎都风平浪静，偏偏如今来信。
我又一次将手抬起，这一次，没等我碰到大门的时候，门“吱呀”开了。
“十二……少爷？！果真是少爷！是少爷回来了！”，管家惊讶地望着我，然后立刻激动地朝着堂屋的方向大声喊道。
伴随着管家的喊声，屋子里陆续走出了许多人，我看着那些亲切的面孔，眼泪又一次湿润了眼眶，我竭力忍住泪水。
“祖奶奶”
“爹”
“娘”
……
“孩儿回来了”。
我慢慢的走进院子，父亲、母亲和祖奶奶先后走到我的跟前，母亲一把握住了我的手，眼里噙满泪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小十二，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祖奶奶表情严肃的说道。可我却看得出来，祖奶奶心里定然也甚是高兴。只不过众人面前，她总要有祖奶奶的矜持罢了。
“臭小子，长高了，也壮实了”，父亲朝着我的胸口就是一拳，我猝不及防的挨了一记轻拳，身体微微一颤。
“嘿嘿”，我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挠头傻笑。
我看向爹娘身后的众人，每一个脸庞都显得分外亲切，叔叔、伯伯、婶子、姑姑……，每一人都是我挚爱的亲人。
但马上我便发现了异样，因为与我同辈的兄弟，竟无一人在此。
“三哥他们呢？”，我皱着眉不解的问道。
“先进屋吧，别在院里傻站着了，进去再说”，祖奶奶伸手拦住刚要说话的母亲说道。
说完祖奶奶还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我不禁更加疑惑。
“隔墙有耳”
“难道在自己家里也要如此小心？”，我心道。
我随众人进了堂屋，还未坐定，我便欲问三哥他们的情况。
父亲一下子拦住我，示意我先不要说话。我憋足了心里的疑惑，不知道父亲何以如此。父亲给我指了指屋内挤满的众人，我瞬间就明白了些什么。
想是在我回来之前，祖奶奶召集大家来，是准备召开族会。而刚才正赶上祖奶奶安排管家出去办事，故才恰巧碰到站在门外的我。
很快，祖奶奶就证实了我的猜测。
“既然小十二也已赶回，我们就继续说道说道方才没说完的事，顺便也好解答一下小十二的疑问”，祖奶奶在中央的椅子上坐定，颇为严肃的说道。
父亲和叔叔伯伯们相继坐在祖奶奶之下的座位上，母亲和一些婶婶姑姑们都有序的站在了男人们的身后。
女人在这个年代终归是没有地位的。像祖奶奶这般，做上一个家族的当家，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异类。
听闻在祖爷爷还活着的时候，祖奶奶就是族里的当家，而且当时整个家族，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造成这种这结果的原因，据说是因为祖奶奶家世背景深厚，祖爷爷曾接受过祖奶奶家族的帮助，自那以后，祖爷爷就一直低她一头。
还有一说是祖奶奶并非大家千金，只是因为性格使然。加之祖爷爷十分宠爱祖奶奶，便主动让祖奶奶处理家事。
当然这些都只算是坊间传闻，到底真实的原因是什么，没有人有确切的说法。
我了解情况之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耐心等着接下来祖奶奶要说的事，此事正是我此行回家的主要原因，并且，肯定不会是喜事。
祖奶奶说道：“此次钱郑两家同时对我张家出手，定是有备而来，不容小觑。”，祖奶奶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水，接着说：“现在族中小辈，都已派到城东、城西、城南、城北的铺子里去了，我们剩下的人，一定要守好城中的祖产，不能给他们两家可乘之机”。
祖奶奶看了看我又道：“之所以急着召你回来，是怕你遭到钱家和郑家的毒手，钱家和郑家这次，不单是出动了奉天城内的人手，就连他们其他城里的族人，也都蠢蠢欲动要出手了”。
我问道：“我张家和他们两家，不是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吗？为什么这次，事情这么突然？”。
“他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然怎么胆敢向我张家挑战！”，二伯火大的说道。
“对，没错”
“他们一定是活的不耐烦了”
“今后，再让我看到他们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
祖奶奶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看向父亲：“之棠，你觉得呢？”
父亲站起身，躬身道：“回祖奶奶，我觉得钱、郑两家既然敢联合起来对付我张家，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支持，只是不知，这幕后的人到底是何来头？”。
祖奶奶点点头又道：“嗯，我也知他们此次，大有文章。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之棠，你现在马上就去通知全部族人，提高警惕。此次事情非同小可，不管是奉天城内的族人，还是其他城里的族人，都告诉他们，不得掉以轻心。”
祖奶奶说完这些，让堂屋里的族人散了去，我也同父亲和母亲准备离开，但祖奶奶叫住我。
父亲和母亲不敢多言，父亲拍了拍我的肩开口道：“那就一会儿再回去”，说完拉着母亲离开了。
我在祖奶奶面前安静地站着，等着祖奶奶说话。
祖奶奶似乎并不着急说道：“茶有些淡了啊，小十二，去给祖奶奶添些来”。
“是”，我应了声拿起桌上的茶壶，去旁边的木桌上找了些茶叶加了进去。
正加着，祖奶奶突然慢斯条理的说了起来：“说起来，祖奶奶这次叫你回来，也是有私心的”。
“啊？”，我盖上茶壶盖儿，抬头看着祖奶奶。
“族里的年轻一辈，少有成器之人，族里的商号，老三一人无法兼顾，老七又不在奉天，祖奶奶让你回来，就是希望你能帮帮老三”。
我拿着加好的茶壶给祖奶奶倒了杯茶，端给她正色道：“放心吧，祖奶奶，我一定帮三哥好好打理”。族里面和我同辈之人，的确没有几个可堪大任，我印象里，就只有三哥和七哥是最厉害的，也是我最佩服的二人。就是不知，我这毛头小子能帮上什么忙，我心里琢磨着。
祖奶奶接过茶杯，喝了口还温着的茶水继续道：“原本，事情也轮不到你们这些小辈帮忙，但是这次，哎，我张家，恐要遭大难啊”，祖奶奶顿了顿，神色颇为不忍的道：“必要之时，说不得，族里老家伙们，要做些牺牲啊”。
听祖奶奶说的如此悲凉，我安慰道：“祖奶奶，您别担心，咱们张家人都是大富大贵的面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哎”，祖奶奶若有所思的叹息道：“但愿如此吧”。
“虽然钱家和郑家在奉天城里算得上是大家族，但也绝对不可能跟我们张家匹敌吧，就算如今他们二族混到了一起，我相信也绝不会是我们张家的对手，所以啊，您就放一百个心吧”，看着祖奶奶依旧紧皱的眉头，我继续说道。
说着，我走到祖奶奶身后，按摩起祖奶奶的双肩。捏着祖奶奶衰老的肩膀，心里难过莫名，我心想：无论祖奶奶多强势，也依旧抵不过岁月的侵蚀。
“祖奶奶，钱、郑两家究竟为什么要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我看得出来，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而且看样子，其他人并不知道真相。但祖奶奶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张家和钱郑两家斗了这么久，为什么这次显得异常严重。
果然被我说中，祖奶奶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却依旧面不改色。祖奶奶呵呵一笑：“鬼东西，就知道你鬼头鬼脑的，很是机灵，你说的没错，他们两家并不是简单的因为有人支持，就胆敢向我族出手，哎……”，祖奶奶回头看了看我又严肃起来：“这其中的牵扯太多，现在还不是你该知道的时候，你只需要记得，短时间内，不要和钱郑两家发生正面冲突”。
说完，祖奶奶推开我的手接着说道：“此行归家，舟车劳顿，想必你也累了，先下去歇着吧”。
我看着祖奶奶全然没有告诉我的意思，便不再追问，退到一旁道：“是，那我先退下了”。
我慢慢的退出堂屋，走向院子，看着几进几出的房间，诺大的张家大院，无形中仿佛笼罩上了一种特殊的气氛。
看起来那么的祥和，却又如此诡异。
我朝着家里走去。
族中一切与从前无异，族中管理的铺子亦运作良好，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
可我有预感，这一切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族里终归要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