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静止,鼻端的血腥气渐渐离散,被雨的清润所替代,有飞花在眼底旋开,漫天星辉银河泻落,坠入瞳孔直抵心尖。
那是怎样的姿态,怎样的风流与韵致。
碧树琼花,都不堪点染那人容姿一二,银线镶边紫袍若流云垂泻,青丝如锦,唇若樱红,眼波流转之际,万籁无息。
那张脸妖艳若女子却不孱弱,于慵懒疏散间贵气天成,明明深处暗夜,却总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耀眼光度,即便他只是闲闲斜倚在树枝上。
而那双看起来保养得宜,比女子更为细腻莹润的手,正一手执白玉壶,一手执白玉盏,自饮玉树琼浆,姿态甚为闲适雍雅,倒像身处仙宫玉桂之上,嗅不到满目刺鼻的咸腥。
一瞬惊艳,稳住心神,宋璇飞速撤回目光,手摸向了腰间的迷药纸袋,她嘲讽一笑,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来不及思索那人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在这里?以及很多自心间一掠而过,却没闲工夫去捕捉的疑问。
她只想尽可能为自己博得生机,眸光在听到利剑拨过灌木时凝定成冰,呼吸变得钝重,恍若下一秒,那人便会发现她。
先迷药,后匕首,即便今日注定一死,也必让那人断子绝孙!
宋璇飞快计谋,手指也在一寸寸从墙顶滑落。
“求我,便救你——”低醇迷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宋璇猛然抬头,见那妖孽男子对着她勾唇一笑,酒盏微举。
隔空传音!就这一思索间,手指再也不堪重负,宋璇整个人狠狠栽倒在地面,可她却飞速蹿起,在那人发现并拔刀刺向她时,从他身侧一滚。
头绳伴着几缕乌发被削落,发丝流瀑飞扬。
宋璇单手支地,喘着粗气,刚才那一摔,旧伤再度开裂,伴随着疾雷般斩落的刀剑,她无暇喘息,拔出腰间匕首奋力抵挡。
而在树上看着这一切的楚晏,却将酒壶往虚空一掷,身侧一黑影迅速接过,未及眨眼,便又消失不见。
一抹笑容绽放如妖莲,楚晏眼中渐显兴味,嗓音低醇慵懒:“哦?女子——”
宋璇整个人被那人挥倒,嘴角渗出了血,从她跌落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楚晏兴致盎然的眼神,一股无名怒火自心底腾然。
那眼神,就像高居天界的上神,淡漠俯视如蝼蚁挣扎的世人。
求你?如此蔑视性命,冷情冷血之人,休想!
在那人刀剑高高举起之时,宋璇先发制人对着那人下档猛地一踢,就此屈膝从那人身下滑行数尺。
楚晏收了玩味,目光有些淡凉,他看到了那女子眼中的倔强与坚毅,甚至……嘲讽?眉头微皱,不肯服软是吗?那便让我看看你能独自支撑到几时?
随即,楚晏一撩衣袍,认真当起看客。
“停下!”在那长刀即将劈落之时,宋璇猛地一喝,那人竟也就此停手,眼神戾气尚未散去,掺杂着一丝疑惑。
她摸出了安玉生递给她的羊皮卷,里面似乎还有东西,硬硬的,既然是在寻这东西,她便给!
“放我生路,我便给你此物,不然,我就摔了它!”宋璇一时放狠话,趁那人愣神期间,颤颤巍巍爬起来。
“死丫头,你敢威胁我——”那人牙齿磨得咯吱响,手中寒刀似又冷了几分,但那模样却颇为忌惮。
宋璇知道自己猜对了,果然这是那人一直在寻的东西,而里面的物体易碎。
“那你便试试,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手快!”宋璇冷冷一笑,颇为志得意满。
那人显然犹豫了,单从这丫头能挡下他数次攻击,便看出不是普通女子,如此,倒真……若寻不回此物,便是满门抄斩,他不能拿全家性命开玩笑。
看出那人目光闪烁,宋璇冷笑,作势就要将手中之物往下摔。
“别!我答应你——”
“把刀折断,然后蹲下,快——”宋璇颇为利落下达命令,丝毫不惧那人意欲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
那人蹲下之时,宋璇身子也随之一倾,从地上抓起一把砂石,猛地朝那人掷去。
却见那人飞快暴起,拔出腰间的另一柄刀对着宋璇削去。
正中下怀,宋璇突然朝着树端的楚晏粲然一笑,随即高声道:“嘿,兄弟,东西交给你了——”
楚晏没料到宋璇会分神对他笑,不由被那疏朗大气的笑一晃心神,下意识接住了空中飞掷过来的物体,再看,却只见宋璇用唇语对他说了四个字。
而后,一阵凌厉的罡风袭来,先前袭击宋璇的那人,见东西转手,这才发现身后密树高枝上还有一人,一边暗恼自己粗心一边,一边对树上的楚晏展开猛烈攻势。
楚晏就势朝下一栽,巨鹏展翅般,袖袍微卷,卷起漫天飞叶如利刃,携着地面碎石猛烈激流飞射。
……
“主子,已将那人解决!”一黑衣男子单膝跪在楚晏面前。
楚晏背对着,身姿俊挺,俯仰低首间,容姿绝俊,他那一双光华潋滟的眸子正紧盯着手上的东西。
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一抹笑容就这样攀上嘴角,敢耍我!
蓦地,宋璇用唇语比划的四个字也浮现在了脑海中——不用客气!
将麻烦甩给他,竟像是她施恩于他,他这一生还从未被人如此戏耍过呢。
黑鹰看着自家主子将一块石头翻来覆去看好几遍,脑门汗滴滴的,主子今日被一个小丫头耍了,怕是心情很不爽吧……
正替主子哀悼间,一道风掠过,随即一个赤色人影在黑鹰身侧屈膝。
“主子——”
“可有找到那丫头?”楚晏的语调淡淡,听不出起伏。
“此人在东市购了匹骏马,正在前往上京方向的途中。”赤鹰一五一十汇报。
“哦?跑的倒快——”楚晏低声轻笑,却让赤鹰与黑鹰生生打了个激灵。
“主子,可要属下——”赤鹰面上一抹狠辣掠过。
“不必——”楚晏抚摸着那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尖锐的痛感,让他唇边的笑容愈发璀璨。
棱角未平的顽石,有趣!
“可那璇玑玉……”赤鹰想到什么,突然发声,他们今日来此的目地不就是为了那玉?
“我们不过是来看戏,况我也无意介入别国朝堂纷争。”楚晏捻住一片从高空坠落的花瓣,轻轻地凑到鼻端轻嗅。
“那——这安玉生的尸体?”黑鹰目光平静,指着那堪比马蜂窝的尸体,面上未起一丝波澜。
楚晏眸中暗影一闪,松了手中的花瓣,任其零落入土,淡淡道:“找块近地,葬了吧……”
黑鹰与赤鹰略微一顿,对望一眼,齐声应“是”,只一闪,便再也不见踪影。
空气中雨的清润犹自在肺腑轮回,楚晏淡抿薄唇,一个精致的侧脸弧度,仰头看向那花雨簌簌的高枝,先前的画面浮现在了脑海中,那女子漠然嘲讽的神色,他闭了闭眼,嘴角牵起一抹笑意。
他本就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安玉生的事……若非遇到这个女子,若非为那样的眼神感到一时的不悦,他还会管么?
不悦?是么?
手中的顽石再次被摊放在掌心,莹润如玉的掌心脉络齐整,淡淡地话语如风飘散。
“我们定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