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芯儿在油盏里静静地躺,可亮起的光辉,在这厅堂,终是颤微微。年复一年,再过一番歌舞,人走、声息、酒气未散,一片狼籍总归是狼剩下的,谁又记得,这该是谁的府邸?他只坐着,因为事情还算不得妥当,又调起琴来,偶尔的声响,回荡在慢慢变空的厅堂,听起来很美。做一切事,他始终那样尽心,尤其是照拂他那方古琴;对他而言,琴,也许真的很重要。
“婵儿,我昨日得了晋阳城三叔父的音讯,待确定下来,你就同我走吧。”平日里,他对我的好,就不知引来周围多少姐妹嫉妒的眼神。这般虽然人少,但也可见几张嘟起的嘴。我心中不免升腾起些虚荣心来,毕竟,我这个女人,在他的心中,算是少数比琴更加重要的存在吧。
我很想逢迎他,可看他又沉浸在调音的工作中,就霎时没了心情,只冷冷回他:“早点收拾东西,回乐坊吧。”今天的这番歌舞,又走了一个姐妹,看上她的是一个少爷;这可能也将是我的命运,或者说,我脑海中推想过无数次的命运。然而,我的命运惊奇的有些不同,谁让他遇见了我?哎,试想,一个舞女,他个琴师,在这乱世漂泊,真心是想也不敢想!
该听得到,也听得出,他只难免的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算得是信任他的,如果在不久的将来,他真要将我带走,我不仅会随他去,恐怕还愿花些自己的积攒还掉坊主的恩情。怎样过不是过呢,我毫不怀疑他对我的心意,只无非以后,不化妆、少吃点、缝些针线……
他,薛清音,一年前流落到乐坊求食,看起来与坊主是旧相识,但坊主也只当他是个寻常雇工。我曾怀疑“薛清音”是他自己杜撰的名字,可他那着急的表情,似受了莫大的冤屈,却也因逗乐了我而不在乎。对别人,他向来不愿意多讲自己的家世,我,肯定是个例外。他终是想把他的隐秘一丝不落的抖给我,尽管我觉得,家道中落,并没什么好听,况且,他讲得太久、太远,只让人犯困。什么三朝的宫庭乐师,祖上又谱过什么摄魂琴曲,甚至于斗争、陷害……不过还好,并不全是无趣,平日的他,除去不满时事的话,更多的是自谑命运的捉弄,时而又打起精神,托付来往的客商,打听家族的讯息。他当然是不甘于此的。而我,习惯他对我的好,对我的信任,终也不能枉了他的一副“钟情”。
夜,相较外边,乐坊真算得个不错的地方,至少我是这么认为。晚饭刚过,他又在我门外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抵不过那番家室、唯我钟意,再呤些诗、弹点曲儿来……何必呢?我并不是不解风情的女子。
“你不进来,那就睡去吧~”大凡女人骨子里都带着几分媚惑,我自然不例外,尤其在这入夜时分。薛清音不是什么榆木疙瘩,不然也弹不出那许多浪曲;可他非要死守着那点门风,他唯一可爱的就是那点儿贵族世家的倔强吧。
“我……”他的琴声乱了。的确,坊主早知晓我俩交好,周遭姐妹间更是传开;可他却死端着那些礼数不放。
终又悻悻地去了,我的心中有点失落。他确实对我极好,可这好总似桎梏,丝毫不亚于这乐坊。脚步声才刚远去,外边就响起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长安,怕是也再难得安宁了吧~
应该是个嘈杂的夜,只怪我睡得迷糊,不清不楚。撑开窗口,冬天的阳光依旧暖人得紧,但街道不知为何,已不成样子。坊主早开起那不留情面的嘴:“全给我起来排演,一个个装什么大家闺秀,城里来了大人物,乐坊有福;别再磨蹭了!”他狠拍了下我的门,走开继续拍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都给我听好了,若是在会上出点差池,我担待不起,你们更担待不起……”
我们都是坊主豢养的舞女,薛清音则是他的工具;坊主知道什么食物能保持身材,晓得什么舞蹈能博得喝彩,更游刃于这长安城的官宦之间。若不是那浑身的市侩气息着实有些恶心,真算得是乐坊众人的再生父母,毕竟没人比他更了解我们。
一如既往的琴声,还似从前的步伐,早该乏味了;不过也不打紧,所谓的宴席,大概不过是官员间的博弈,我们只是陪衬罢了。“给我好好练……”坊主走开,很明显是去打通关系,安排下一次歌舞。众人没了监管,一时便卸了精神,虽未停下,却都聊起天来。
“貂婵,你知道吗,董太师到长安了~”
“嗯?”
“昨天晚上,我偷偷开窗看了呢,你们猜我看到了谁?”
悉悉索索地笑开,薛清音依旧弹着那不变的曲子。
“我看到了奉先将军呢!”
我开始有些懊悔自己的惫懒,那个人中吕布的威名早传遍中原的闺阁却没有亲见;小女子的不满起来,调侃道:“你说看到就看到啊,说不定你看到的是一个大头兵呢。”
“不会错的,马中赤兔、人中吕布、身负长弓、手挥长戟,可显眼了呢!”
“说得好像你就在他旁边一样,真是~”
“你当然不在乎喽,毕竟有个缠你的琴师啊!”
……
“你们说,太师会点我们乐坊吗?”
“应该会吧,长安城的乐坊,现在经营得还比较好的,也就我们这儿啦。”
嘻,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就已经足够让我们羞喜半天,毕竟算一份值得期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