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看不见,听觉和触觉就变得比平常敏锐。
我听到衣袍翻动的呼呼声,听到绿绮压制的小声惊叫,听到了那低不可闻的像是沙子被风吹起般的悉悉索索。
邵洮略微粗重的呼吸吹拂在我的面巾上,我的身子随着他快速的腾挪跳跃而左摇右晃。
他应该是踏在陶罐上脚不沾地地跃动在墓室中。
绿绮的涕泣声令我心烦意乱,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是否有人掉队,但我终究没有摘下帕子看一眼,只是更紧地揽住邵洮的脖颈,想减轻一下他的负担。
这段时间也许是几分钟,也或许只有几十秒,然后我听到了墓门开合的轰响。
有人扒拉着我把我从邵洮的身上拽了下来,我晕头转向地滑倒在地,却下意识先扯下了丝帕。
呲,我深吸了口气,大惊失色:“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有一只一指长的细长虫子正在向邵洮的小腿里钻,武翼郎手里拿着一只鞋子用鞋底使劲地向上呼,可那虫子还在不管不顾地向里钻,眼看只剩下半指长露在外头了。
我已经完全傻了,也许这不是一指长的虫子呢,也许我看到的时候虫子已经进入了很多呢?
“这样不行,”邵洮拉住武翼郎还在死命拍打的手,“用刀吧。”
武翼郎递与他一柄弯刀,他看了我一眼:“转过头去。”
咸湿的泪水划过我的嘴角,我没有动,他背转过身,一刀划了下去。
我掩面痛哭,邵洮的闷哼声、骨肉剥离的声音在空荡的墓室中是那么清晰。
绿绮拉住我的手,把我的头抱住:“别怕,都好了……都好了。”
“你方才有没有事?”我鼻音喃喃地问道。
“我无事,”她说,“只是见到那么多条蛇在酒缸里爬来爬去,一时有些怕。”
“蛇?”我从她怀里露出头,睁大眼睛。
“就是爬进邵将军腿里的那种,足有一尺长,我也不知道算是什么……”
我望向邵洮,小心地不去看地上那团模糊的血肉,蠕动其中的不知是虫子还是蛇的那种东西被武翼郎用剑尖挑出来后拿火烧掉了。
邵洮的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有疼出来的冷汗。
我走过去拿着帕子为他擦拭:“疼不疼?你可真狠得下心。”
“这种蛊虫断成多节仍可成活,若不斩尽杀绝就会在体内繁衍直至把人吞噬。我只从书上看到过,想不到果然是存在的,它们以酒将养,历经数百年,竟然比书上提到的还要长许多。”
“都怪我,”一名兵卒半跪在地上,悔恨道,“将军说了不能碰酒缸,我一时大意没有照做,还连累将军因为救我而受了伤。”
“你们无事就好,”邵洮视线从诸人面上一一滑过,欣慰地笑了,“一人不少,做得好!小七的功夫又进益了,方才连云步走的真不错。”
小七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
“你娘知道了肯定高兴,”武翼郎向他肩上又来了一拳,“我们小七以后可是当将军的料儿,绝对错不了!”
邵洮已经绑好了腿,扶着墙站直:“过了这间主墓室后出去就容易了。”
可是哪有出去的墓门啊?
背后是我们来过的陪葬墓室,剩下的三面墙都画满了壁画,墓室当中是梓宫。
这个庄重的令人肃然起敬的巨大棺椁应该就是最后一代帝后的归宿。
我困惑地看着邵洮,他没有看其他人,却是低头望着我:“你信不信我?”
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那就简单了,”他抬起头,对众人道,“绿绮和姒儿待在棺椁中,我们毁掉这墓室!”
“不可!”木世俭否决这个提议,“毁掉主墓整个皇陵都会坍塌,我们就埋在这里了!”
他这种说法也有道理,皇陵本就建在地底,建筑形式和支撑点什么的我们都不知道,贸然毁去虽然不难,但一旦影响到整体平衡,后事就难料了。
“你们看那架屏风时有什么看法?”邵洮问道。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赖三:“出口应该在栖梧山上,我们往地势高处走总不会出错。”
“在山上?”我惊异不已。
赖三解释:“姑娘此时不觉得,因为到这间主墓为止都还在地底,但地图显示,主墓顶部有墓道通向栖梧山,所以我说我们要向上走。”
“可是我们总不能在头顶挖个洞啊,他们肯定有什么后招防着我们哪,挖洞说不定死的更快。”我实在是服了设计皇陵的这些人,真是步步为营,一环接着一环。
“我说过了,很简单,我们毁掉这间墓室。”邵洮还是这句话。
哎,这人,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
“那接下来呢?”我恶狠狠问道。
他的眼中笑意盈盈:“放置这棺椁的匠人如何出去的我们就如何出去。”
“说不定他们都死在这里给皇帝陪葬了呢!”
他看了我一眼,抿唇笑了笑,就去给那帮男人开小会去了。
我与绿绮头碰头疲惫地蹲在地上,绿绮一副交给他们就好我们不用操心的模样,我边拨弄解下来的寝衣边小声嘀咕:讨厌,讨厌,讨厌啊啊。
……
……
事后我回想起这之后的事情记住的永远只有棺椁里帝后干枯的尸骨,他们穿戴的金缕玉衣以及棺椁内独有的闭塞空气和腐朽味道。
我与绿绮手拉着手蹲在帝后的尸骨上,纵然心中恐甚,却毫发无伤。
在之后的日子里那些男人也无一人提起他们是如何九死一生,幸免于难。
当我和绿绮头顶的棺盖被打开的时候,我俩已经因为过于稀薄的空气将要殒命了。
可这都不及他们受的伤重,那不是人所能承受的苦痛和灾难。
邵洮用他那双血淋淋的双手颤悠悠地把我从棺椁中抱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滴着水的岩洞和那褐色粗糙的岩壁,我看到了绿绮喜极而泣,我看到众人七倒八歪毫无形象地摊在地上,状如死尸,却实实在在地还活着。
“你真好,”我用尽力气,罔顾疼痛的肺部,大口呼吸着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最好的人。”
我把脸颊贴在他的肩上,甜甜地哭着笑了。
没有任何词语可以表达我对你的感激和钦佩,也找不出任何话语可以形容我心中满满当当的爱慕和依恋,我只能用最苍白最普通的词句,说出最难割难舍的深情。
我想,我是在这个时候真正爱上邵洮的。
而他,也用一生的宠爱证明,他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