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红袍青年大袖一挥，那受伤的姚姓少年便自动坐起。
而后他屈指一弹，一枚碧绿色的药丸便射入对方口中，紧接着他的右掌陡然间腾起赤色的火焰，明亮刺眼，却没有散发出什么热量，怪异之极。
但大略看过几页《山水天地》那本不知是哪位前辈书写的杂记后，玄湖早已明白，修道者的世界满是各种光怪陆离，比这更奇怪的事也比比皆是，根本不值得奇怪。
只是这红袍青年若是靠这等手段来治病救人，那么再看下去也并没有什么意义，这些手段不是看看就能学会的，难以模仿，自然也就没有观摩学习的价值了，若是日后修为高深了，兴许能看出什么门道，只是到那时候，这些手段未必能引得起自己的兴趣了。
玄湖回过神来，想起来方才似乎有人和自己说过话，于是向棕衣青年看去，他依稀记得和自己说话的人应该就是此人。
“刚才晚辈一时见猎心喜，怠慢了前辈，还请前辈见谅，不知前辈有何指教。”他想了想，终于确定了用这个称呼来和对方交流。
伍元诚笑着看了他一眼，道：“道友客气了，你我既不是同门，又有恩于我姚师侄，叫我伍兄即可。在下是想问一下，道友修炼多长时间了？”他这话里话外透着客气，但话语间的傲气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这种傲气让玄湖感觉到了，心中一阵不舒服，但他的第一反应却是看了祁雨香一眼，心中暗道：我这就成了她的长辈了？
这一眼让祁雨香更加郁闷了，她和玄湖想到一块了。
“既然伍兄有命，玄湖焉敢不从。”玄湖先是客气一番，接着答道，“在下四岁开始修炼，至今已有十年了。”
十年，是玄湖学医的时间，他没有说实话，他就算修道知识再贫乏，也知道一夜之间修成窥门境后期即将大圆满代表着什么，而此刻他和对方没有任何的交情，自是不肯说出这秘密。
十年时间才修炼成窥门境后期，这资质只能算是比资质平平强那么一点，与蜀山弟子的资质相比更是差得极远，但对方仅得十年时间便将医术学得如此出神入化，的确是了不起，想来修为进境如此缓慢是因为对方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学医上了。伍元诚暗自猜测，脸上却是没有半丝表情能真实地反应出他的想法。他点点头笑道：“道友能有一手如此高妙的医术，想来平日里学医一定是极为刻苦吧。”
“谈不上多辛苦，关键是自己喜欢。”玄湖点点头，实话实说。
伍元诚也是点点头，深有同感地说道：“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能下苦工，若是兴趣于此的话，更是能事半功倍，但机缘亦是极为重要的因素。”
“伍兄所言极是。”玄湖再次点头，不明白对方是有感而发还是意有所指，但他想到了自己在战场得到了修行功法走上了修道之路的事，只是他并没有更多的言语。
场面再次沉寂下来。
这时，红袍青年的疗伤也结束了，他站起身来到玄湖的身前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用的是太乙神农针？”
“什么？太乙神农针？”除红袍青年和玄湖外，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
“师兄，你说的是真的？这真是太乙神农针？”一个灰衣青年以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可是药王谷四百年前就已经覆灭了啊。”
“我怎么可能会看错？我看那些银针的位置与门中典籍上记载的太乙神农针第一卷针法一模一样，特别是天灵上那根极粗的银针，更是太乙神农针独有！怎么会错？”红袍青年淡淡的解释道。
玄湖微微皱眉，他很不适应这种盛气凌人的问话方式，说不上有多讨厌，但是打心眼里感觉不舒服。风行之如此，这红袍青年更甚，难道修为高的人必须采取这种说话方式才能彰显出他们的高人一等吗？
别人还对自己道声谢，此人却是直接发问，甚至语气也是带着一份傲然。
如此赤裸裸，如此强弱悬殊，这便是修道界吗？玄湖心中对于修炼有了一些说不出来的感觉，有厌恶又有渴望。
这种心里有些矛盾，却也很好理解，厌恶是因为他现在是一个弱者，而渴望却是因为渴望变强，渴望有一天没人能这样对自己说话。
玄湖很想甩袖走人，但理智告诉他，这么做很不智，说不定那红袍青年因为自己的“轻慢”而恼羞成怒，会对自己不利。
弱者没有选择的权力，他对自己说。
“不是，我管它叫做天灵续命针。”玄湖的目光在地面徘徊，没有看向红袍青年，但回答的声音却足以让对方听到。
之所以如此叫，是因为这门针法在行针时有一根极粗的银针插在受针者的天灵上，天灵是人体极为重要的一处大穴，轻易不可触碰，否者非死即伤。没有一定的胆量，没哪个大夫会用这等风险极大的针法。
“果然是太乙神农针。”红袍青年轻声自语，随即又道：“你到底是何门何派？”
“在下无门无派，有个师父也是前些时候就死了。”玄湖按捺下心中的不忿，一晚上修成窥门境后期所带来的喜悦也不翼而飞。
“你师父可说了他是何门何派之人没有？”红袍青年又问道。
“没有，”玄湖摇头，虽然是目视前方，但眼光依旧停留在不远处的地面，像是在走神，“我师父无门无派，只是山野之人而已。”
“山野之人？不可能！太乙神农针乃是药王谷的不传之秘，你师父是如何会的？”红袍青年冷笑一声，傲气凌人，“不过我也不管你是如何学会太乙神农针的，看在你救了我师侄的份上，我也不抢你的东西了，便与你交换，想要什么东西直说吧，只要我有，都可以商量。”
“师父！”祁雨香喊了一声道，“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强行与别人交易呢？”
“雨香！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红袍青年呵斥一声，祁雨香立刻噤若寒蝉，不敢再言语。
“我的确不知道什么太乙神农针，但这天灵续命针，你若是要，拿去便罢，我也不要什么报酬，我师父传我时便说，若有人想学，教教又何妨，将医术发扬光大也是我们医者该做的事。”玄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他说的也是实话，但自己主动教和被人胁迫的差别自然是每一个正常人便能够分别。
玄湖心中暗怒，对于修炼之事却是更为上心了。
说着，玄湖在药箱中掏出一本薄薄的泛着黄的书籍来，递到红袍青年身前，见他收下之后，玄湖实在不想再呆在这里了，便说道：“既然前辈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晚辈告辞。”尽管心中如何不服，但那句前辈终于是喊了出来。
说完，他转身便走。
但祁雨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起来是在和那红袍青年对话。
“师父，你不是说条件任他提吗？那你把你的极光舟给他吧。”
“胡闹！”棕衣青年伍元诚呵斥道：“雨香你怎能提出如此要求？极光舟对你师父有多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
祁雨香似乎对他的师父很害怕，但这次他却不肯退缩，“我知道，但是我们做人不能这样，我们是蜀山弟子，玄门正派，怎能做这等强取豪夺之事？传出去岂不为天下同道耻笑？若这天灵续命针真是什么药王谷的不传之秘，那么又岂是区区极光舟可比？”
“就依你所言，把极光舟给他吧。”沉寂数个呼吸的时间，红袍青年的声音响起。
“大师兄，你真打算把极光舟给他？这可是嫂子……”另一个也是后来的七人之一的人插话道。
“行了！不用说了！”红袍青年似乎有些恼怒，说话也失去了些许的分寸，“你们不用说了，这是天意！”
什么是天意？是他将自己的意思比作天意吗？红袍青年没有说，但也没有人再问了，因为大师兄说了不让他们再说，所以有疑问他们也要闷在肚子里。
“既然雨香这么说了，那我便将极光舟送与你。”红袍青年没有多说什么，话音刚落，一艘仿佛是玩具的小船便漂浮到了玄湖的身前。
玄湖接过小舟，也不做停留，加快了速度离去。
但他的心里，对于红袍青年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分。
说是和我交换，结果给东西的时候还摆出一副怜悯的样子，我玄湖不需要你的施舍，谁的都不需要，从来只有我施舍别人生命，没人能施舍我，没人有这资格！他在心中对自己呐喊，对于小舟有着说不出的排斥，恨不得扔到脚下狠狠地踩上两脚，但他知道不能这么做，否则便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任。
待走远之后，玄湖加快脚步，没命的奔跑，直到双脚再也迈不动才一头栽倒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天上的星星。
这就是修道者的世界吗？强者为大？就是蜀山，也是行的强盗行径。
他有这想法从今天的遭遇来看或许偏激了一点，说得却也是事实了，蜀山是名传俗世的名门大派，其正面的形象在民间被口口相传，就算玄湖之前和蜀山没什么接触也认为这是一个光明正大的形象，但今天风行之和那红袍青年的做法却在他心中将蜀山从神坛上推下来。
信仰的破灭造成的破坏力是无与伦比的，这件事虽然没有这么严重，却也让玄湖对于修道界乃至于世界的认识黑暗了不少。
玄湖伸手从怀中摸出极光舟，借着月光打量起来。
极光舟通体透明，仿若是琉璃铸造，在月光下折射这七彩的光影煞是好看，但玄湖却没有一点欣赏的心情，他握紧了小舟，手臂用力，将之扔了出去，扔得远远地。
看着七彩斑驳的光影瞬息远去，他仿佛看到了那七个踩着彩虹似的剑光的蜀山弟子也远离了自己。
……
“师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祁雨香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红袍青年，言语间毫不客气，“玄湖是四师兄的救命恩人，你为什么要强行换取天灵续命针？蜀山剑客从来不会强取豪夺，这是你教我的！”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掺和。”红袍青年冷着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吓人。
蜀山竹韵峰的山风吹拂过来，祁雨香突然间感觉到些许的寒意，双眼也渐渐湿润，“师父，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听出了她话语间轻微的哽咽，红袍青年身子一僵，“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他再度说出了这句话，却比之前要严厉得多。
祁雨香抬起头来，却发现眼前突然一亮，之前被人挡住的月光毫无阻碍的倾泻下来。红袍青年的面孔顿时浮现在眼前，因为他的名字叫明月，蜀山年青一代第一人，七剑大师兄司徒明月。
“司徒明月，你个混蛋！”祁雨香对着月亮大喊一声，惊起林间无数飞鸟。
司徒明月以前从来没有这么严厉过，今天是第一次，连续两次呵斥她。
明月依旧，但明月却变了。
……
过了半晌，玄湖终于恢复了力气，这才想到，极光舟也许在什么时候就能救了自己的性命，这时自己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一件法宝，还是捡回来吧，至于尊严，是靠自己挣的，那东西撒气，不是男人行径。
他挣扎着坐起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顺着先前极光舟消失的方向找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