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徐而来,带着花与茶的清香。
上好的白瓷杯,描着淡青色的纹路,盛着淡色的茶水,清清净净,不见一丝杂色。就像面前的白衣少女一般,清清净净。
宁尚确定自己见过她,两次。
第一次,是在那个沙漠中僻远的边塞小镇。本是被老师派去办事,顺道散散心的,却因本就消沉的意志,终日溺在酒馆里,还抱怨了两句柳家的不是。出言提醒的,正是面前的这位白衣少女。
第二次,是在怀木院内,方院之外。那日,同样的一袭白衣,却轻纱拂面,腰间挂着自家师父独一无二的信物。那日只打了个照面,对方不一定看到了他。忽然心中暗自觉得好笑――怪不得当日觉得这人在哪儿见过。
饶是像宁尚这般平日里没大没小的,如今也静静地端坐在几前。
两人都笑着,一口一口地品着茶,虽然并未说一句话,但气氛却并不显尴尬。
宁尚平日里最爱饮酒,对茶一向是不大喜欢的,但此时也不得不赞叹。杯中此茶清明飘香,口中,清醇溢香,饮后,也只觉清香阵阵,回味无穷。宁尚不觉中眼冒精光。
“此茶倒不是什么名贵的茶,乃是家中长辈所制。”少女语气轻快,像是提起了什么开心事。
宁尚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杯中的清茶,笑道:“我倒觉这茶比那些所谓的‘名茶’清香的多!我还是第一次能这般品茶呢!”转而又道:“只是不知若玠先生口中的‘家中长辈’是何人,想必也是位风雅非常的前辈,不知能否有机会拜访?”
若玠,是这水墨轩主的名号,先生,是这京中人给她的敬称。
“大先生还是莫要打听了,我的这位长辈自由惯了,最爱打着游学的名号四处游乐,也是居无定所,怕大先生您是难以拜访了。若有机会,若玠定当引见。”
若玠看到宁尚眼神闪了闪,她知道,这两声“大先生”,又让他想起了伤心事。抿了口茶,望向楼外湖景,道:“公子你看,觉得这景色如何?”
闻言,宁尚抬起头,也向湖中望去。
湖水碧绿,映着青天流云;碧波荡漾,载着木舟一两。湖心小亭,似是空阔中的点睛一笔,惬意十分。
不知为何,宁尚忽觉心中一松。
“这里,是整个水墨轩中,我最喜欢呆的地方。每日景色虽不会变化太多,但总能让人忘记忧愁。”若玠的声音夹杂着一丝轻快。
宁尚暗自点了点头。
“那么,大先生又有何忧呢?”
…
…
三年前,一场大火将落鱼谷焚尽,一树一叶都未留下。
三年前,林之仪还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儿。一场大火,让她长大。
当年的“桐火”毁了落鱼谷,却未能将林氏烧个干净。林氏残余族人、弟子便发誓查清惨案,报仇雪恨。于是,林之仪做了个很冒险的决定。
她把大部分族人派遣到天下各方城市发展势力。这些城市,有中心城市,也有落后的小城市。而最后一小部分人,则来到了皇都。
三年前,皇都城西湖畔新开了一家名为“水墨轩”的字画铺。放眼这整个天下,除林氏族人,知道这是林氏之地的寥寥无几。
林之仪想赌赌,在皇都这个巨大的赌场里赌。于是她下了注,于是她成了若玠。
最开始的注,在宁尚身上。
林之仪问他:“大先生又有何忧呢?”
皇都谁不知道他的忧,皇都又有谁知道他的忧呢?
她需要他来认清,也许他自己根本不清楚。
宁尚的确不太清楚。
待她问时,心里便迷茫了。
这招亲大会,并不是柳瑞雪自己的意愿。况且,这大会尚在准备过程中,还并未开始,他又为何如此之忧,终日浇愁呢?
“大先生是关心则乱了。”林之仪如是说。
宁尚如是想,不觉心中松了口气,有些愉悦,可马上就又沉了下去。
关心则乱,但这“乱”,乱得也是有些道理的。“招亲大会”虽并不是柳瑞雪的意愿,却是柳家的意愿。正如他做了这宁家少家主一般,家族的意志,根本由不得拒绝――就算他们逃了,以这两大家族的势力,也逃不过两日。大会虽并未开始,但也万事俱备,到时定能选出位玉树临风、文武双全的“如意郎君”。
林之仪端起瓷杯,啜了口茶,道:“柳家说,放下门第之见,明眼人都知道,这‘门第之见’,定不包括宁家。”
“没错。”
“可大先生也不是不可糊涂一回啊!”
反正他们也没有明文说,拒绝宁家人。
…
…
宁尚走了,半醉半醒地走了。
怎么今日醉的这般迟,宁尚想。
萧雨来了,从小阁的内间走了进来,跪坐在宁尚先前的位置。
林之仪看着眼前的妙龄女子,又想起了小时候“厮混”的日子。那时,融九寒柚尚在,自己这个小鬼整日与他们三人呆在一起,与他们同住一院。今日,只剩下她们二人,心中禁不住地悲伤。
“他为何如此信任你。”在萧雨印象里,宁尚虽性子直了些,却从不轻信他人。
“是那酒。酒总能让人暴露出自己最脆弱、最单纯的一面,也最容易听信别人的‘谗言’。”林之仪缓了缓,给萧雨换了杯子,添了新茶,“他以为醒了,其实还醉着,我师叔的‘清泉酿’可不是这般好醒的。”
萧雨接过林之仪递过来的瓷杯,品了口茶。她自然知道她口中的师叔是谁,是三年前的那位“言秋池”长老。
其实,萧雨还是不太赞同她的计划――虽也是帮了宁尚,可同时也是在利用他。她算计的很仔细,从他听到的那声“轩主开始。她怕她算得太深,最后把自己也算了进去。不过,既是她的决定,她定全力支持,然后全力保护她。
“那天,是你来还是我来?”
林之仪笑着摇了摇头。
萧雨又想起三年前,她同样的摇头,怕她又不告诉她她的打算,又将这些埋在心里。
林之仪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看她一直沉默,便吐出一个名字:
“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