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别把人都往好处想
语文课上，时青老师声情并茂地朗诵余光中的《乡愁》。时青说，这首优美的短诗，非常适合朗诵。
艾艾琴的耳朵边传出双截棍的歌声。时青老师边朗诵边走到她身后，把她的耳机轻轻拔下。
手机和耳机是牛绳儿借给艾艾琴的。自从牛绳儿答应和艾艾琴交往后，牛绳儿似乎要表达对她负责的样子，经常带艾艾琴出去玩，对艾艾琴说话。她原本就暗暗喜欢牛绳儿，勇敢地和他结成“对牛弹琴组合”。现在“对牛弹琴”变成了“对牛谈情”，真是天遂人愿。艾艾琴被初恋的幻觉兴奋着，幸福得花儿一样。她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牛绳儿给予的，是牛绳儿给了她勇气，是牛神儿给了她自信，是牛神儿让她感觉自己是个女人。她倍加珍惜，爱物及乌，包括他的缺点。现在，牛绳儿的一切都让她心动，事事模仿牛绳儿，时时护着牛绳儿。她觉察到牛绳儿的耳机被夺，学着牛绳儿的模样倔强地站起，强硬地夺回耳机，重新塞进自己的耳朵里。
时青老师没有停下朗诵。读完，她点名艾艾琴同学，问读得怎么样。其实，老师的意图是点醒她一下，顺便求解心中的疑惑。
艾艾琴不耐烦地回答道：“好——！”尾音翘得很高，完全是演唱会上喝倒彩的味道。
老师觉得这不是艾艾琴的一贯表现，追问哪里读得好。
艾艾琴的心中只有牛绳儿是标准，她模仿牛绳儿的模样吊吊地说：“你读出了周杰伦的味道。呵呵。”然后大声唱起来：“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同学们对艾艾琴这几天的表现十分意外，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人，原本那个胆小懦弱害羞的嫩生生的大芹菜，变成了狗尾巴辣椒，招摇而且霸道。同学们有的拍手哄笑，有的击桌合唱：“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快使用双节棍！哈嘿哈嘿！快使用双节棍！哈嘿哈嘿！”何祥、牛绳儿站在过道上，一手捂着裤裆，一手卷做话筒歪歪倒倒地跳唱，几乎全班同学都跟着哈嘿哈嘿起来。
艾艾琴一边躲在耳机里听音乐，一边学牛绳儿歪歪倒倒摸着裤裆，哼哼哈哈地唱。
时青老师放下课本，她很生气。艾艾琴公然捣乱本来就让她生气，牛绳儿何祥跟着胡闹，她更生气，一贯认真学习的同学也跟着胡闹，她伤心了。她觉得这些孩子们有些不识好，她对他们那么好，把所有的心力和爱都给了他们，他们却无动于衷，在他们想犯错的时候，照样犯错，完全无视老师的感觉，无视老师的苦心。
她压抑住气愤，把书往讲台上一扔，失望地说：“我的朗读也许不比周杰伦的歌好听，但是余光中先生的诗和我的朗读，你们更喜欢哪一个？”
有的说：“当然是余光中的诗啰。”
有的继续沉浸在娱乐中，不知趣地说：“当然是周杰伦的歌啦。”
有的觉得这是个圈，不去钻。
时青老师很伤心，她没有了讲课的心情，她对同学们说：“请大家想一想，剧本与演员、歌曲与歌手你们更应该喜欢哪一个？请你们分析一下，青少年为什么会追星？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我们应该怎样看待明星？”说完离开了教室。
李铁梅让大家讨论老师留下的话题。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师今天是怎么了。觉得这个话题太无端，超凝重，而且伤害了他们心目中的明星。没有人吱声。
李铁梅想打破沉默，带头说：“可能我们乡下孩子，都喜欢明星华丽的外表和光鲜的生活吧。”
王春泥回应说：“其实我们不是追星，我们只是喜欢明星靓丽的外表和多彩的个性。”
“对，我特喜欢周杰伦双手捂着裤裆吊吊的范儿。”牛绳儿吊吊地说道。“快使用双节棍！哈嘿哈嘿！快使用双节棍！哈嘿哈嘿！”他又手捂裤裆，歪歪倒倒地闹。
何祥不满地发牢骚：“我们没有音乐课，没有表演课，没有艺术欣赏课，学学明星唱歌有什么错？”
辛小东也帮着他们说话：“追星也是青少年追求成功的一种心理反映。”
只要辛小东说什么，梁馨儿一定会帮腔，她说道：“明星也不容易，我们只看到他们舞台上的精彩，没看到他们台下的辛酸。”
王春泥伤心地说：“是的，要排练，要演出，要躲避八卦记者，还要被……”
牛绳儿愤愤不平：“还要被潜规则是吧！哼！哼！一想到这三个字，我就想，打人！”
“真气死人！”很多人都在很气愤、伤心、摇头、哀叹。
班级又归于安静，甚至有些沉闷。
时青老师远远地站在教室外，回想刚才这一幕，她慢慢冷静下来，心中的气愤渐渐消失。她觉得老师的一次发脾气，会让学生忘记以前你对他所有的好。教师不能为了自己的面子而压抑孩子们的喜好，更不能因为自己的心情给孩子们带来认知上的误导。作为老师，她有必要把道理说通晓。
她从后门走进教室，边走边说：“明星因作品而走红。没有好的作品，就没有明星。没有《不差钱》的剧本就没有小沈阳的一夜爆红；出演莎士比亚戏剧的演员无以计数，可是名传史册的只是沙翁和他的作品。反过来，作品也因明星的精彩演绎而大放异彩，是旭日阳刚唱红了汪峰的《春天里》，是王菲让宋代苏轼的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家喻户晓。”
时青老师走到讲台前，“我不反对喜欢明星，从艺人身上我们可以学到自强不息、精益求精的优秀品质。我更希望你们能学会品味文艺作品的美，提高艺术鉴赏力，而不要被绚丽的舞台、靓丽的外表迷失自我。”
说完，她轻轻笑着边走边唱：“‘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带笑意。’多美呀。”
全班同学安静地听老师讲，听老师唱，然后一起鼓掌！
时青老师已经飘然走出门外。
“你有跑调哦。”牛绳儿在后面小声学着《爸爸去哪儿》里林志颖的腔调。
中午放学，牛绳儿没在学校吃午饭，带着何祥艾艾琴去荷塘踹藕。
甄峰家门前的水塘，田田的荷叶牵花并蒂。野鸭栖息在荷花碧水间，见有人来，向着平静的水面披帛游丝。
浅滩处，一个庄稼人正在残荷断茎间踹藕。牛绳儿和何祥扔掉书包，脱去鞋子和长裤，熟练地下水，熟练地踹进淤泥。他们的脚像长了眼睛的机械臂，顺着小荷尖细的茎踩进淤泥中，搜索一会，发现了藕，脚尖向下一挖，脚掌向上一挑，一节白嫩的藕便露出水面。
没一会儿，两人便挖出五六节藕，艾艾琴在台阶上替他们清洗。看着轻而易举的所得，艾艾琴有点兴奋。
踹藕的庄稼人见他们挖得差不多了，便喊道：“这是我承包的藕塘，不是野塘。你们够吃就行了，别踹太多。”
艾艾琴大吃一惊，他们竟然在主人的眼皮子底下偷东西。她赶紧催促牛绳儿：“够了，够了，有人喊，赶紧上岸。”
牛绳儿说：“我早知道是他家的。他不喊我还准备走，他越是喊，我越是要多挖点再走。”
艾艾琴着急道：“别说大声，让人听见不好。”
荷塘的主人确实听见了，大声说：“你这孩子怎说话呢，好说你不听，你家大人是怎么教你的？”
艾艾琴赶紧赔礼：“我们够了，马上就走，马上就走。”一面催促牛绳儿何祥赶紧走。
牛绳儿坚持多挖了两节，然后上岸。他们洗净手脚，穿上鞋裤，三人一起坐在岸边石阶上吃藕。
鲜嫩的藕，又脆又甜，三人大口啃咬着，汁水与口涎流了一脸。艾艾琴觉得，他们吃的不仅是藕，还有新鲜与刺激。
饱餐过后，还剩两节，牛绳儿要扔回荷塘，艾艾琴建议放在甄峰妈妈的门口，牛绳儿也不反对。
离上课时间尚早，三人去街道上溜达。
一家饭店门前，摆着拱形的花门，地上满是厚厚的爆竹红衣，艾艾琴兴奋地尖叫：“有人结婚哎，我们去看新娘子好不好？”
何祥说：“我去要香烟，喜烟嘛，不要白不要。”
牛绳儿说：“别像叫花子似的，要什么要！看我的。”他走到最好的一辆电动车前，一脚踹上去，电动车的报警器骤然响起，嘟嘟的旋叫声，像发生了火警。
办喜事的主人家和几个客人跑出来，一看是小混混操事，主人家赶紧掏出香烟，恭恭敬敬地敬，连艾艾琴都敬了一根。
主人家客客气气说，今天我家办喜事，大家赏个脸，进去喝一杯？主人家一边说一边拿出打火机，为牛绳儿他们点烟。牛绳儿装作没看见，自己叮当一声点燃香烟。
三人抽着烟走在大街上，何祥对牛绳儿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大，你简直帅呆了！小弟佩服！”
牛绳儿一副教训的口气：“我要的不是一枝香烟，我要的是他给我面子。就像收保护费一样，我缺钱花吗？”
艾艾琴说：“咳咳，真惊险！太刺激了！刚才他们那么多人，你不怕打起来？”
牛绳儿一手抽烟，一手插在裤子口袋，走在两人中间。他虽然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不言语，艾艾琴看得出，他的心里充满着得意。
他们三人漫无目的得在街上转悠。迎面有人走来时，牛神儿三个从来不让道，总是别人让路给他们；遇到摊位占道的狭窄处，对面的来人总是绕着走。
他们旁若无人地在街道上闲逛，东张张西望望，甩甩商店的卷门，踢踢卖鼠药的标本，踢得地上的易拉罐满地滚。
他们走近一家药店，何祥小声说：“那是一家黑心药店。上次我拉肚子，吃了他家一把泻立停都没止住，去别人家一粒就止住了。”
艾艾琴笑笑说：“这也不一定是坏事。我们村有一个妇女想寻死，买了他家一瓶安眠药，全部吃下去，却没死掉。”
三人都笑。
艾艾琴补充说：“会不会是他看出那个妇女想寻死，故意卖假药给她，救她一命的？牺牲自己的名声，换取别人的生命，高尚人士？”
牛绳儿说：“别把人都往好处想，这世上能有几个好人？”
艾艾琴想想说：“如果我是开药店的，遇到有人买安眠药寻死，正确的做法是什么？”
何祥说：“我弄糊涂了，到底是卖真药给她好，还是卖假药好？”
艾艾琴思索片刻，自言自语说：“我觉得，正确的做法是，假药照样卖，然后通知她的家人，及时防范和劝解。”
牛绳儿不耐烦地说：“我觉得，正确的做法是，没死掉之后，找黑心店家要回买药钱。出售假药，双倍赔偿，不赔钱就砸了他的店。”
何祥说，对，对黑心店就应该这样。
牛绳儿看见黑心药店的厨房开着窗户，窗内桌子上摆放着调味的瓶瓶罐罐。牛绳儿来了主意，他让何祥抓几只虫子来，越恶心越好。何祥在树枝树皮上找了几只臭虫，牛绳儿拿过来，走到窗前，打开醋瓶、酱油瓶的瓶塞，塞进臭虫。再盖上瓶盖撞几下，小心地放回原位。
做完这一切，大家已经在臭虫的臭气中熏昏了头。牛绳儿用抓过臭虫的手在艾艾琴脸上乱摸，艾艾琴吓得捂着脸赶紧躲。何祥追上去也把臭手在艾艾琴脸前乱舞，艾艾琴掉回头跑到牛绳儿身边装怕怕求保护。
上课时间快到了，他们三人继续在街上晃荡。
牛绳儿对艾艾琴说：“大芹菜，你一个女孩子，整天跟我们混，不怕坏了名声？”
艾艾琴的脸羞怯得像大芹菜的芯，她把袖子往上撸撸说：“你说什么呀，神经病。”
牛绳儿说：“没人要，我可不收留。”
“谁没人要啦？便宜你。”
“你还是别跟着我们了。”牛绳儿再一次强调。
艾艾琴继续撸着衣袖，像要找谁拼命：“为什么呀？跟你在一起，我活得好快乐好轻松。”
牛绳儿说：“我知道你改变了很多，变得阳光快乐自信。但是差不多就行了，别矫枉过正。再跟我们混，对你不好。对……对我们也不好。”牛绳儿其实是不希望艾艾琴在感情上陷得太深，但是不好明说。
“怎么就不好啦？”艾艾琴问。
牛绳结结巴巴找一个理由搪塞：“那个，嗯，就是不好呀，你整天跟着我们，我们泡妞不方便嘛。”
艾艾琴在他的臭手上抽一巴掌说：“哼，坏死了！你死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