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子轩白了江百余一眼，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不想挨他太近。
江百余说道，你很辛苦。
衡子轩咦了一声，疑惑不解。
江百余说，你吃了一百年的鸟屎。
衡子轩的脸色变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嘴硬道，其实，鸟屎很好吃。江百余哈哈笑了起来，笑容中充满了说不出的讥诮。衡子轩站了起来，他要走。
江百余拦住了他，说多陪我一会儿吧。
衡子轩见他神情可怜，便唉叹了一声，又坐了下来。
江百余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衡子轩不想听。
可江百余把嘴巴凑到了衡子轩的耳朵上。听到他说的秘密，衡子轩惊讶不已。原来皇甫大地竟然是个秃子。
江百余站了起来，要走。
这次衡子轩拦住了他。
江百余笑着问，怎么了。
衡子轩说我想跟你打一架。
江百余错愕了。
他说，我不想和你打架。
衡子轩问为什么。
江百余说，因为我不想让你死。衡子轩感到好笑，他觉得江百余讲了一个笑话。
啪！
他打了江百余一耳光。
啪！
江百余也打了衡子轩一耳光。
衡子轩吐出了一颗带血的牙齿。
而江百余的脸上连红手印都没有出现。
衡子轩让开了身子，让江百余走。
因为他知道自己输了。
他觉得，江百余可能真的会把自己给打死的。
江百余走之前送给了衡子轩一句话。
衡子轩细嚼着他的话，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话就是，不要以为过了一百年后，只有你自己变得厉害了，每个人都在不停地进步，都拼了命在进步，因为每个人都想逃出这个世界。
衡子轩来到了茅屋里。
皇甫大地就在那儿坐着。
他正在喝酒。
他见衡子轩进来了，顿时笑开了花，让衡子轩赶紧坐，然后给他斟满了一杯酒。
衡子轩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酒过三巡之后，皇甫御天盯着他，就好像一只老狗在盯着一只小狗似的。
衡子轩被盯得心里有些发毛，讪笑着问道，怎么了，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皇甫御天问道，你寂寞吗。
衡子轩点了点头，说我再寂寞不过了。
皇甫御天伸出自己的手，让衡子轩看，问他，你觉得我的手长得怎么样，像不像女人的手。
衡子轩低下了头，不再说话了，他已经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皇甫御天的脸慢慢地耷拉了下来。
他沉声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衡子轩赶紧抬起头，说我找你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皇甫御天哦了一声，淡淡地说，你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说吧。
衡子轩说，江百余说你是个秃子。
他仔细观察着皇甫御天脸上的表情。
皇甫御天的脸色果然如他预期的那样，变了，变得很难看。
衡子轩站了起来，要走。
皇甫御天喊住了他。
衡子轩重新坐了下来，端起酒杯喝酒。皇甫御天问道，你相信我是个秃子吗。衡子轩说，我相信。
皇甫御天脸上出现了受伤的表情，他问，你为什么相信。
衡子轩恼怒道，要说江百余这个人真的不咋地，他刚一开始说你是个秃子，我压根就不相信，可他竟然对我朝天发起了毒誓，没办法，我就相信了，因为他发誓的时候，把他全家都卖出来了。
皇甫御天的眼睛眯了起来，透漏出杀机，但他脸上还是带着一些狐疑，他说，江百余真的发毒誓了。
衡子轩点了点头，说他真的发毒誓了。
皇甫御天不说话了，低头慢喝着酒，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衡子轩离开了茅屋。
他来到了龙在天的烧饼摊上。
龙在天现在的生意一点儿也不好，连一个买烧饼的人都没有。
衡子轩说，恭喜你啊，你发财了，都有了一个金元宝。
龙在天呵呵笑了起来，依然耷拉着眼皮子不看衡子轩，只顾数着篮子里的零钱。
衡子轩说，我们去寻一个安静的地方去，我找你有事儿。
龙在天放了篮子，扔下了烧饼摊，跟衡子轩走了。
他们来到了一条河的岸上。
衡子轩纵身一跃，坐到了一颗大树的枝干上。
龙在天却不纵身，只在河岸上站着，望着河里，眉头紧蹙着，好像有什么心事。
衡子轩大喊着让龙在天上树来。
龙在天却不搭理他。
衡子轩只好跳将下来，和龙在天并肩站着。
他问龙在天道，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在这条河里洗澡的姑娘吗。
龙在天点了点头。
衡子轩问，这条河，还有那群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在天指着河水问他，你还敢不敢再跳下去。
衡子轩犹豫了一下，摆摆手说，不敢，我害怕跳下去之后，再游上来很困难。
龙在天说，已经过了一百年了，或许你跳下去之后，就能一下子从河里蹦出来了，因为你变得厉害多了。
衡子轩的眼睛亮了，说你真的觉得我变得厉害多了吗。
龙在天点点头，表情严肃认真地说，我真的觉得你变得厉害多了。
噗通一声。
衡子轩跳下了河，带着龙在天的信任跳下了河。
然后，龙在天不见了。
他在河里游了起来，怎么游也游不到岸上。
他破口大骂了起来，甚至还哭了起来，但根本就无济于事。
三天后，龙在天来了。
衡子轩还在河里像一只青蛙一样地游着。
龙在天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衡子轩说，我想把这水冻结，却怎么也冻结不住。
龙在天笑了，说这河水里的温度本来就比冰的温度要低，低得很多。说着，他伸手往后面的树林中虚空一抓，手中就多了一条黄花蟒蛇。
黄花蟒蛇在他手中胡乱扭动着，嘶嘶地吐着芯子。
他将黄花蟒蛇扔进了河中。
黄花蟒蛇到了河水中连扑腾一下都没有，就往下面沉了下去。
河水清澈见底，衡子轩看准了黄花蟒蛇，一个猛扎，钻进河水中，伸手捉住了黄花蟒蛇，发现黄花蟒蛇已经烂掉了，烂得跟稀泥巴一样。
龙在天说，蛇是被冻烂的。
衡子轩不解，冻得太厉害的话，不是应该成为冰棍吗。
龙在天露出了轻蔑地微笑，说你懂得实在是太少了。
衡子轩说，不管那么多了，你先把我弄上去吧。
龙在天没有再搭理他，而是转过身走了。
又过了一个月。
龙在天又回来了。
衡子轩还在游动着。
他的眼睛变得猩红，看见龙在天来了，也不搭理他，只顾咬牙切齿地游动着。
龙在天又走了。
这一走，走得时间很长。
不知不觉的，十年过去了。
龙在天再次来到了河岸上。
衡子轩还在游着，身子看起来胖了不少，是被水浸泡得浮肿起来了。
他还是不搭理龙在天，只是自顾地游动着，只不过这次看起来，他的脸上没有上次那般狰狞了，而是平静了不少，甚至嘴角上抿着，好似在微笑着。
龙在天喊道，用不用我帮你忙。
衡子轩狂怒道，你给我滚，你要敢帮我忙的话，我杀了你。
龙在天哈哈大笑着，身子隐去不见了。
一百年的时间虽然很长，但始终过去了。
龙在天来到久违的河岸边时，看见衡子轩还在游动着，不过，这次他不是在特意地往岸边上游动，而是在河中随意仰游着，看起来好不惬意。
见龙在天来了，衡子轩嗖地一下子从河水中蹿出来，跳到了岸上，站立在龙在天的面前，笑吟吟地望着他。
龙在天使劲拍打着衡子轩的肩膀，一连说了几个很好，再也忍不住了，垂下泪来。
衡子轩朝龙在天抱拳作揖道，谢谢你，真的。
然后，他们来到了一家面馆前。
是小雯的面馆。
小雯看起来苍老了很多，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老太太。
成了老太太之后，她的苦瓜脸倒没那么让人在意了。
因为所有的老太太都是苦瓜脸。
她已经认不出衡子轩了，不知道是因为模样的原因，还是因为记忆力的原因。
衡子轩现在已经成为一个中年人的模样了。
倒是龙在天的样子并没有什么改变。
小雯站了起来，身材佝偻，指着屋内，冲两人喊道，请进，快请进。
衡子轩心酸不已，和龙在天进了面馆。
两人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桌子没有换，还是原来的桌子，只不过变得更脏更旧了，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屋子里的味道还是原来的味道。
衡子轩点了两碗面。
过了一会儿，面端上来了。
热气腾腾的面，里面放了很多辣子，放了很多酱。
龙在天默默地吃着面，脸色十分平静，就跟寻常吃面一样。
可衡子轩就不一样了。
他一边吃面，一边流泪不止。
龙在天惊讶问道，你怎么了，吃个破面怎么还吃哭了。
衡子轩干脆放下筷子，双手捧着脸，呜咽起来。
小雯坐了过来，看着他哭，脸上有一些动容。
衡子轩瓮声瓮气地说，我太感动了，我实在太感动了。
小雯突然也哭起来，也跟衡子轩一样，捂着脸在哭。
龙在天一头雾水，问小雯，你又哭什么啊，谁咋的你了。
小雯指着衡子轩，哭着道，我是被他感动的，他看起来太悲伤了，我被渲染了，我忍不住要哭，就让我哭一会儿吧，我好憋屈得慌。
龙在天朝衡子轩的胳膊上推搡了一下子，将他的手从脸上推开了，露出他那满是涕泪，鼻口红肿的脸。
小雯取了一块黑乎乎的毛巾递给衡子轩，说这是抹布，你就将就着擦一把脸吧，反正你的脸也不干净，但湿漉漉的，多不带劲。
衡子轩接过抹布，往脸上擦了起来，末了，还把鼻涕擤在了抹布上，然后将抹布还给了小雯。
小雯也用抹布擦起了脸。
龙在天看得快烦死了，朝衡子轩催嚷道，你倒是感动啥啊，你倒是放个屁行不行。
衡子轩哭着嗓子说，我感动于这岁月的流逝，物是人非，岁月催人老，令人唏嘘，令人忍不住想哭。
说着，他又哭了起来。
突然，他哎哟叫唤了一声，人矮下去了，把碗筷给扒拉了一地。
原来是凳子腿断掉了，他冷不丁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然后，他就在桌子下面看见了一张脸正对着自己笑嘻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