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本来是来了的,就在前几天,何小真就把厚衣服都收拾妥当了。哪知道会返春呢,下起了似雨似雪的飘冷,让她在下班的时候快步疾走。
街边的小摊贩都收摊了,一个男人挑着箩筐挡住了她的去路,他的头发上脸上都在滴水,衣服也穿得不是很多,这让何小真更加感觉到冷。
他问:“你要买土豆吗?很便宜的,本来别人卖六毛一斤的,但今天这个天气不好,我卖四毛一斤你要吗?”
何小真和家人都喜欢吃土豆,对她来说,土豆这个东西完全可以当主粮,一年到头顿顿吃变着花样的吃,从来都没吃腻过。
她说:“行,我都买了。你帮我送回家。”
进门的时候,他主动的脱了鞋子,让何小真意外的是,这个男人穿着一双雪白的袜子,那种白为何让她觉得那么扎眼呢?自己自责,真是势利之人,莫非农民就不能穿那么白的袜子么?
将土豆挑到厨房去,帮她在储藏室里放好。何小真把钱递给他说:“多的那几块钱就别找了,就算是给你的棒棒工钱。”
他一笑,把一张十元的退还她说:“自家种的东西,计较不得那么许多,多的那十几斤就算我送你的。”
爽快的男人一直都让何小真欣赏,她总觉得,不管什么人,不管什么出身,太斤斤计较的话就让人特别不痛快。她喜欢痛快的人。
他的眼睛在她的房里四处看,何小真说:“哦,你喝杯水再走也可以,我还借给你一把伞。”
他说:“我只是在想借你家里的电吹风把头发吹干。”
何小真怔了一下,但随即说:“行。”
他把头发吹得很整齐,对何小真说:“哦,我要去看我读高三的弟弟,我不能让他觉得没有面子。”
何小真笑,连忙找出鞋油和鞋刷说:“把你的皮鞋也刷一下。”还是觉得不妥,又跑进卧室去找了一套衣服说:“我以前的老公留下的,把你的湿衣服换下来,反正他的衣服留着也没用。”
从洗手间出来,衣服干净整齐的他,很平和的微笑着,好似并不觉得他得到了施舍。
他很礼貌的对她道谢道再见,何小真忍不住的满心喜悦。有的人,会让人感觉一种生活平等的美好,不管那个人是什么身份。
在新华书店做图书管理员并不是多有趣的工作,虽然闲散的时候可以捧着自己喜欢的书看,但一旦整理起那些五花八门的书来也是头痛的事情。更何况,每每新书到来的时候,要一个人往仓库搬。
他是来这里买书的,然后就帮何小真把从车子上卸载下来的小山一样的书搬完了。何小真说:“我会给你工钱。”
他一笑:“这次是免费帮你。”
她也笑:“你放心,工钱不是我私人掏腰包,是可以报账的,你没有理由不要。”
他买的都是和农业有关的书籍,何小真问:“你除了卖你种的那些农产品是不是还做棒棒?如果是的话,以后有需要苦力的我就找你。”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接过何小真给他的工钱,把电话号码写在她面前的本子上,然后就走了。
只是后来的几次何小真打电话给他说帮他招揽了生意,他都是在农村的家里,自然赚不到下苦力的那个工钱了。何小真的电话上为他编辑的姓名是-----棒棒。
这天一个同事过生日,何小真去了花店,看到他正在从一辆车上往下卸载鲜花。她连忙打招呼说:“又进城来看你弟弟呀。”
他问:“你买花?”
她点头。他从车上跳下来,顺手抱了一抱递给她说:“送给你。”
她怔住。他说:“我自己的花场种的,不用客气。”
突然的觉得无话可说了。自己认定了的事情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多少感觉有些尴尬。他好似看出了她的难堪,笑着说:“我本来就是农民,只要能挣钱我什么都做,包括当棒棒做苦力。以后你有什么好的业务还是记得联系我。”
她除了点头只能点头。他说:“对了,我叫陈子野,田野的野。你呢?”
“何小真。”
他哈哈的笑:“我给你编辑的名字是善良,小真和善良也可以同解。”
在何小真的生命里似乎没出现过这样的男人,很乐观,很自信,很从容,很豪爽,很朴实,还很可爱。
她得出了一个结论,优秀的男人就算在泥巴堆里打滚,也同样很男人。
和一个相亲的男人见第三次面了,他貌似还不错,有很好的工作和家境。
茶楼这样的地方,只会让她乱七八糟想别的东西,想曾经想得眼眶发热。她原本打算很煽情的和他说点什么有关实际交往是否继续下去的话,倒水的小妹进来了。对面那个男人用很粗的声音呵斥:“为什么不敲门?”
小妹答:“我敲了的。”
他瞪着她吼:“莫非我是聋子?莫非我听不见?你怎么这样没有素质?如果客人正在做什么事情你这样不是贸然打扰吗?”
何小真接口:“喝茶的地方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有的男人就是这样一点小事情,就可以把自己损到极致,何小真及时的告辞,走出去的时候删除了他的电话号码。心情特别的不好,这个世界,男人多得像苍蝇,就是不能在苍蝇里面挑出一只不让人讨厌的来,是苍蝇的问题还是她自己的问题?男人是苍蝇的话女人就是蚊子,她老以为自己是那种不吸血的蚊子,只怕要饿死。
陈小野的电话让她突然的心情好转,多奇妙的感觉。他说:“请你吃饭,我弟弟想见你。”
她回家把儿子小天带在身边,那个陈子野并算不得是朋友,但让她特别的放松和舒服。她相信,和这样的人相处,孩子也不会感觉生疏。
就在简单的路边摊,他们吃着串串,麻辣的,还是让何小真感觉痛快。他那个弟弟陈子禾,十八岁的男生却那么的听话和懂事,甚至是斯文,戴着眼镜这样称呼她:“善良姐姐你好。”
他说:“他是小五。大妹结婚了,二妹在我们村教书,大弟在读大学,这个最小,今年高考。”
何小真除了羡慕还是羡慕,兄弟姐妹多的家庭总让人感觉特别的幸福。她笑:“我再结婚的话,就还生个孩子。”
他哈哈的笑:“干嘛就生一个,再结婚的话生就生一个篮球队。”
她也大笑:“谁养的起?”
他说:“妈妈去世的早,爸爸上山砍树建房子把腿摔折了,瘫痪了。我当兵回来后,还不是照样把几个弟弟妹妹拉扯大了。生命这个问题不是养不养的起的问题,只要活着就有出路。”
“你呢?有几个孩子了?”
“我?我还没结婚呢。我可是个老光棍,好女孩子瞧不上我。”
陈子禾接口:“大哥这些年一直在操心我们的事情,他要等我考上大学了才处理个人问题,他怕讨的媳妇对我们不好。”
他说:“我忙,忙养猪,忙种地,忙我的蔬菜棚,忙我的花场。对了,哪个周末,你带小天去我们农村玩,我那里有你吃不完的土豆。”
何小真突然的感觉,苍蝇里面出现了一只不四处嗡嗡乱飞乱叫的,不闲得两个前脚不停乱搓的,不在垃圾堆里吸食病菌的,陈子野就是这只特别的苍蝇。
多少年没去医院体检过了,一个上有老人下有孩子的女人,最怕的事情就是进医院,害怕身体有什么不佳的状况,宁可永不知道的好。
如果不是书店组织让每个人都去体检的话,她才懒得躺在那里让X光把她的五脏六腑看个透。
子宫是个什么东西,很多年都没有人光顾她的子宫了。医生说里面有阴影,她当时就想,莫非是哪天莫名其妙的做了一个色色的梦而导致怀孕了不成?比怀孕还恐怖的事情就是里面长了个什么东西,要保住她的小命就要把子宫里面那个东西给割除掉。
本来子宫对她来说似乎已经可有可无了,问题是要用刀子钳子的那些东西伸到里面去乱搅,怎么想都感觉恐怖。她有三天走路都在发晕,完全是恐惧造成的,恨不得连同那个倒霉的子宫一起被割掉算了。
陈子野开着他的农用车来接她和儿子去他家做客,车子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颠簸,她就希望能把子宫里面那个什么东西给颠簸下来,省去做手术的麻烦。
他说:“你的脸色不好,生病了?还是晕车?”
她笑:“我在想是否真的能生出一个篮球队来。”
心情不好的她在面对那么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的时候,不可能心情不好了。多少年没去过田野了,多少年没看到过这样的美景了,多少年没呼吸带着花香的空气了。就是那一刻,她感觉回归了。
从车上跳下来,拖着儿子的手,直接的奔到了菜花地里,拼命的跑和笑。这样的释放是和自然融为一体的,它能够被泥土气息渲染成最干净的状态。
麦苗在风里起伏像大海的绿波,土豆苗开了白色的小花朵,玉米就像齐刷刷的高挑的模特,还有还有,在村子里农田里蜿蜒的小溪流像白色的绫带,把手放进去,清澈浸入了每个细胞,世界再也没有喧哗没了尘埃。
她喊:“我要生活在这里。”
他的眼神突然的变得很奇怪,是喜欢是接纳是感动。微笑着说:“城里人要到农村来生活,我很少听说。”
她看着他的眼睛,也微笑着说:“我的意思是这里真美。”
“那就多呆些日子,如果你能请假的话。”
她立马应:“好,假我早就请了。你送小禾回校的时候顺便把我儿子送给我父母就行。”
何小真只是觉得,她喜欢这个地方,包括喜欢这个男人。
猪圈里面的大母猪正在生小猪,他就像个熟练的接生婆,只是何小真立马想到了自己的子宫,脸色变得刷白。
他没留意她的脸色,笑着说:“人也有不如猪的地方,比如女人就不能一次生这么多小孩。”
这是一个爱孩子的男人,她能感觉出来。只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否还能生孩子,在这一刻,她觉得子宫对她那么那么的重要。
他回头看着她,吓着了,问:“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没看过别人生孩子是不?亏你自己还生过孩子。”
她勉强的笑:“我只是想回家了,我想去你的蔬菜棚摘些蔬菜带回家,还要去你的花场疯狂的摘采一番。”
这么大的蔬菜棚,那么多的蔬菜,它们比在菜市场的样子不知道美丽多少倍。那么多的鲜花,它们比插在花瓶里不知道生动多少倍。这一切,都和泥土有关。常说人也会落叶归根,那个意思是指人是应该和泥土亲密接触的吧,在自然里才能更鲜活更健康。
他送给了她半车的农产品,只差送头小猪让她养了。他说:“以后需要吃什么,只要一个电话我就给你送。”
何小真的心陡然疼痛,眼睛就红了。
他说:“别感动,我感动才是。知道我第一次卖给你的土豆是怎么回事吗?我挑去送给城里的一个亲戚,但他们怎么都不肯要,可能怕欠我的人情之后我经常会上门去讨水喝吧。我站在他们的门外边,他们连门都没让我进。像你这样的城里人不多了,我们是平等的,我很高兴。”
这样的男人应该是上天专门为何小真准备的才是,可是她却不能再做这样的梦了。在车上,任凭车子在路上颠簸,她一句话也不说。
肚子是陡然疼起来的,开始忍着,但下身开始往外流血的那刻,她自己恐怖得惨叫,把陈子野吓得魂都没有了。他会给母猪接生,可是从来没看到一个女人在他面前流血,而且是那种奔流。拍着她的脸不停的喊:“你别晕,你千万别晕,你要告诉我怎么回事。”
她用自己的手使劲的捂住下体,他把衣服脱下来帮她堵流出的血,怎么堵都堵不住。何小真突然的感觉自己要死了,陈子野连声音都嘶哑了,命令她:“你别死,你千万不要死。”
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按在她的头顶,说:“何小真,如果你不死,我就买一辆好点的车娶你进门。我保证,我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男人。”
幸福漫过了她的疼痛和恐惧,她是被幸福给震晕过去的。
子宫里面的那个肿瘤在颠簸的时候破裂了,医生给她做了一个手术,那就是把她那个该死的子宫给摘除了。何小真不要说生一个篮球队,连只老鼠都生不出来了。
她能捡回一条命来不得不承认是陈子野说的那些话,即便晕死了,她的脑细胞都在提醒她,有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在等她。
可惜的是,醒来时没看到陈子野在病床前,而后的许多天都没有他的出现。何小真知道了,子宫对男人来说真的很重要很重要,特别是对一个没结婚过的没孩子的男人来说。
有一种爱好像并没有开始过却可以痛到骨髓,她把他的电话号码删除的那刻,在心里和所有的男人告了别,她何小真此生都不要和任何的男人有任何的交际了。
他来的时候,她已经整理好出院的行李了。这个男人好似在一个月里面瘦了很多,连胡子渣都像野草。他说:“我忙死了,我从来没这么累过。我把该卖的不该卖的猪啊蔬菜啊鲜花啊家里的粮食啊都卖了,终于从老远的广东开了辆车子回来,还好没错过你出院的时间。”
何小真的眼泪立即就下来了,哽哽咽咽的说:“我都不能生篮球队了。”
他笑:“我还有两个弟弟,我们家又不靠我传宗接代。我是个说话算话的男人,我说了要买好一点的车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