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脸阴郁地看着桌子,但是嘴角的浅笑却与之矛盾不已。就连她也不知道,自己笑的时候,眼角居然会泛起一股哀怨。她纤细的手指摩挲着笔杆,她想继续写,却不知道该怎么再补充了——这可以算作是万无一失了。她的双肘撑在椅子扶手上,脑子里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戴望舒的诗,她摇了摇头。
她随意地扫了一眼书页,嗫嚅着什么。屋子里的隔音效果算得上是出类拔萃,她的耳边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呜呜声,听不见外面。她的手指在纸上移动着,在刚刚读到“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时,敲门声蓦然响起。
还没等门外的人说话,她就大声地回道:“我明白了。”
那脚步远了。她轻声合上书,习惯性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起身打开紧掩着的白漆木门。扑面袭来的气息总是不安,鼓动着风,夏天,但是她却感到有些冷。
她扶着扶手走到楼下去,一眼就瞥见桌子上一桌的盛宴,她垂着头盯着脚尖,略带棕色的发丝也落下,拂着她看上去安静沉稳的面庞。詹湛正坐在那里。
现代化的厨房反射着金属的光芒,那些浮华的灯光泛着说不出的冷清。
詹湛俨乎其然地向上看了一眼正从楼上下来的女儿,板着一张脸没说话,只是摆正了面前的碗筷。她在詹湛的斜对面坐下,并理了理自己的衣领。
莫怀英也坐到位置上来,对着旁边的一个佣人说道:“刘姨,你先下去吧。”
刘姨梳着整齐的盘发,缓缓退下。整个诺大的詹庄就好像是残破秋景,即使夏天的气息在这现代技术的氛围中仍旧残存。莫怀英似乎是看出了什么,于是说道:“洛儿,你是詹家的女儿,怎么能穿大街上这种女孩子的装扮呢?”说着,还面露嫌弃之色,责备似的瞅了瞅她身上的格子衬衫。
她等詹湛动筷之后才开始吃饭,并不回答莫怀英的问题。
詹湛并不抬头,只是声音低沉地问了一句:“最近物理考试如何?”
她用筷子夹起菜,放入碗中后才缓缓地回答道:“全年级第一,父亲。”
詹湛也没有露出赞许的神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倒是莫怀英激动了起来,似乎要故意缓解气氛,她的语气有些浮夸:“是吗?中考也快了,你可得快点复习,考上一中啊。”
说到这里,她的心中陡生出一股愤怒,但是她仍旧面不改色,只是平静地不作声。
一中,是A市最出色的高中,多少人梦寐以求,当然,莫怀英也是如此,她可是看好了一中,正指望着自己的女儿以第一之名进入一中呢。这时的詹湛缄默不语,估摸着已经对于莫怀英的话是默认了。她的双手支在高高的玻璃桌上,咀嚼着味道平淡的素菜。
6月7日,她中考的那天。她不喜欢这样的日子,但是总认为这种时候更与她相衬。
中考结束后,莫怀英总是在念叨着什么她不愿意听的话,因此她整日地把自己所在房间里,没有重大的事情从不出来。她的房间很大,黑白色的简单格调极具现实主义,而房间里堆放了许多方方正正的瓦楞箱,瓦楞箱里面放满了书籍与西方古典音乐,德彪西或者是巴赫的光碟。她喜欢看书,这也是她唯一不反对的。
她将垂着的发丝捋到耳后,低着头读着泰戈尔的《新月》,并由此联想到了闻一多那些文人的“新月派”,倒也是悠闲自得。她又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窗外高大的香樟,嗅着发出的阵阵清气,那些青葱的树叶在风中摇曳,阳光穿过,那不断摇晃的光斑投印在巨大的落地窗上,斑驳陆离。它们发出飒飒的如同跫音一般的响动,窗前挂着的风铃声音清脆,如幽涧清泉潺潺,还有蝉鸣聒噪。
快了,快了。一切,她都清楚会往一个什么方向发展。
她静候着消息,但也并不着急,她其实早已经是心知肚明。
那些日子很快就要到了,她的手指抚上额头,轻舒一口气后,缓缓地闭上眼睛,面色倦怠,心中更是沉郁不已。
她想睡了,可是她害怕,一旦坠入梦境,最后会难以清醒过来。她起身去向刘姨要了一杯苦咖啡,家里只有骨瓷的咖啡杯,看起来要价不菲,一定是莫怀英一时冲动买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