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岚顺便洗了一把脸，道：“你好像不很愿意，是我家里人故意为难你？”
这不废话吗？
陆家人一直不满意他。
沈行之垂下眼帘，长且卷翘的睫毛就像羽扇，在光与影的交织中，美得惊心动魄。
可惜陆轻岚瞧不见，没听到他的回答，当他是默认。
她说：“我家里人跟你说的话听听就算了，都往心里放，只会憋得自己不高兴。我自己的日子我自己过，我吃苦受累委屈了，我也不是擅长忍耐的绵软性子。”
此时沈行之心里刚给陆轻岚贴了一个令人反感生厌的标签，下一刻陆轻岚的打脸就来了，她其实挺通情达理的……
沈行之不知拿什么表情面对她。
陆轻岚甩掉手上的水珠，碰了碰沈行之的上臂，笑道：“怎么不说话？被我感动了，想以身相许？”
“你又碰我！”沈行之的反应特别大。
以身相许什么鬼！
他像只突然被踩了尾巴的猫，无比敏捷地避开陆轻岚伸向自己下巴的咸猪手，神情与遭到浪荡子捉弄的单纯小姑娘一样，既羞又恼。
这人还发脾气：“哪个姑娘家会如此不自重，你还打不打算另嫁了？”
“不晓得，也许和你离了之后终身不嫁？”陆轻岚开着玩笑。
前世的她是不婚主义，这辈子突然多了个英俊老公，感觉相当的不适应。
沈行之瞄了瞄懵懵懂懂地看着自己和陆轻岚的侄子阿笨，让他进屋子里玩儿去，一本正经地道：“陆姑娘，除了出家人和决心守寡的妇人，没有女子是一辈子不嫁的。”
陆轻岚笑眯眯：“不嫁人又不会死，你急什么？”
沈行之恼她：“我哪急了？故意抬杠！”
陆轻岚吃吃笑，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纠正他道：“不是抬杠。我说的终身不嫁，虽然以玩笑成分居多，可也有真心。”
为何不嫁？
为他？
沈行之直觉不可能，但这不妨碍他得意。
在他之后再无第二个夫君，男人不都是这样要求女子的吗？
别人怎么想不知道，但读着圣贤书长大的沈行之，他显然不是一个例外。
陆轻岚瞧见他暗藏的窃喜情绪，甚是无趣地撇撇嘴。
在直男癌遍地皆是的古代，寻找一位尊重自己且心灵相通的良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能找到是幸运，不能找到的话，她自己一个人过也可以很快乐。
陆轻岚看得很开，并不强求。
爱情这玩意似乎很重要，可它只是人生的一部分。
“姐姐带着圆圆和阿宝去镇上了，说是卖绣活，顺便拿新的绣样回来做刺绣。”沈行之交待了沈阿英的行踪，“你肚子饿了，自己烧火把饭菜热一热。饭菜在锅里，这时候大约还热着。”
“我要减肥，不能吃太多。”
陆轻岚拒绝做一个两百多斤的胖子。
她问沈行之：“你今儿特意磨刀，是准备待会儿上山砍柴？或者下午闲着？”
“想闲也闲不了，还欠着债。”
“不需要你给利息，债可以慢慢还，不急。”
“是可以慢慢来，但我欠不起你的人情。”沈行之在刀刃上浇了点水，继续磨刀，“山里有药草，我得进山找药草。晒干了能卖给药铺换点钱，家里总不能连张凳子都没有。”
他不会木工活，做凳子家具等得花钱请人帮忙。
“去多深的山？我也跟去瞧热闹，顺带锻炼身体。”陆轻岚想起自己许久没爬山了。
这次得到山神印，不上山瞧瞧岂不遗憾？
待到与沈行之上了山，她才知道，古代的山和现代的山是不一样的。
现代的山有公路直通山顶，没有公路也修建了台阶；在古代爬山，也想要公路和台阶？
做梦可以有。
此外，现代人爬山有专门的登山鞋，古代人呢？
落籍古代的陆轻岚现在穿着一双娘亲亲手做的鹿皮靴子，对比沈行之脚上的草鞋虽然好了无数倍，但这靴子跟登山鞋真的没法比。
山路幽深，曲折难行，不时蹿出一条惊慌失措的草蛇。
现在天气暖和，冬眠的蛇也出洞了。
陆轻岚仗着自己执掌山神印，故意让蛇吓唬沈行之，沈行之当然是不怕的，手里的棍子朝着蛇一抄，将蛇挑起来扔到远处。
恶作剧失败，好失望哦。
偶尔会遇到毛毛虫，体表有毛的和无毛的，颜色鲜艳的和朴素的，外表狰狞的和可爱的，什么种类的毛虫都有，令人眼花缭乱。
偏偏它们的行动速度缓慢，即便陆轻岚驱逐，也不能在短时间内远离。
沈行之蛇都不怕，哪会怕毛毛虫？
瞅着陆轻岚白惨惨的脸和紧皱的眉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和她说起毛毛虫。
“看到了别害怕，很多毛毛虫是没有毒的。”
“我知道，可它们长得吓人！”
“毛毛虫不会咬人，蜜蜂马蜂比毛毛虫可怕多了。”
“我知道，但它们长得吓人！”
“见到有毒的毛毛虫，我会跟你说，绝对不会让你碰。”
“不用你说。它们长得这么吓人，我就算失了智都不会碰！”
沈行之憋着笑，擦亮双眼观察路两边，免得陆轻岚不小心碰到有毒的毛虫，被弄得掉眼泪。
不喜欢陆轻岚是一回事，故意或无意让陆轻岚在山上糟了惊吓，又是一回事。
两件事性质不同，若混作一谈，沈行之就变成阴暗卑劣的小人了。
陆轻岚已经后悔上山的决定。
她真蠢，怎么不事先了解一下古代的山有哪些吓人生物，居然仗着上辈子爬过不少山，就这么傻乎乎地走进到处都是毛毛虫的恐怖世界。
山神印在身，自己所到之处，毛毛虫无所遁形，想不看见都不行。
最糟糕的，是她不能滥用山神职权杀死它们，只能把它们赶到自己的视野死角。
人的适应力非常强大，陆轻岚经过毛毛虫们的惊吓，学会对它们视而不见，便不再害怕它们了，甚至有心思提醒沈行之：
“不是说上山采药？药草在哪里？”
“在更深的山。”沈行之道，“这里时常有人经过，常见的药草都被采了。”
“村民认得药草？”
“有的认得，有的不认得。山里有采药人，采药人有亲戚，他们看到珍贵的药草，不会放过。”
陆轻岚认识的药草不多，拜山神印所赐，看到一株植物，说出它生长习性、何时开花、何时结果倒是不难，若谈及功效用途、治病开药，山神印里很少那些知识。
她跟着沈行之走到很深的山里。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到处都是，枯枝落叶在地上堆了厚厚一层，散发着潮湿微凉的腐烂味道，空气变得阴冷，鸟儿和小兽的存在感也高了许多。
沈行之爬到树上摘了几串野果子，递给陆轻岚：“尝尝，酸中带甜的，挺好吃。”
野果子刚摘下来，不干净。
好歹也是别人的心意，陆轻岚默默地把话吞回肚子里，摘下一颗小野果，确实酸酸甜甜味道好，就是核大。
跟来瞧热闹的她一边吃野果一边走，看着沈行之砍下一大捆藤。
“这是什么药？”
“鸡骨草，不值几个钱。”
附近的鸡骨草很多，沈行之一番忙活，便顾不得陆轻岚。
发现陆轻岚跑到别处，他警告她：“别到处跑，这里有毒蝎子毒蜈蚣，有蛇，还会碰到马蜂窝。”
毒蝎子敢蛰山神？
除非它想死。
陆轻岚随口应了一声，将山神意识散开，可惜没有找到人参灵芝之类著名的昂贵药材，只找到一棵当归。
当归比鸡骨草卖得贵一些，奈何数量太少。
沈行之砍完鸡骨草，把当归挖出来，有些讶然：“你认得它？”
陆轻岚：“我还认得人参灵芝呢！”又说，“采药真是个辛苦活计，附近没有人在山上种药材等它长大成熟吗？”
沈行之道：“那是药农，我是打猎的。”
两人在山上忙到太阳快下山了才回家，沈行之挑着砍下的药草，陆轻岚帮忙拿了一些零零碎碎不好捆起来的东西，爬上山岗看到家时，两人都累得出了一身汗。
“歇一下吧，你也许不累，但我非常累。”陆轻岚找了个地方坐下，让迎面吹来习习凉风带走身上散发的热量，顺便按捏酸痛发软的两只脚，没话找话，“从这里到家，要走多久？”
“两刻钟。”
“真远。你上山打猎，花在路上的时间比打猎多。”陆轻岚道，“打猎挣不了什么钱，采药也是卖力气的活。说起来你爹没想过买田地种粮食吗？他们有钱让你读书，从猎户发展成耕农应该不难。”
沈行之许是想念去世的爹和大哥，沉默了一会儿说：“爹不会种地，他只会打猎，能教会儿子的只有打猎。”
结果爹和大哥因猛虎丧命。
陆轻岚说：“不会的可以学呀，没有人是生下来就懂得种地打猎的。”
她歪头欣赏沈行之俊美无俦的侧脸，把建议他出卖男色的恶劣念头按下去，道：“你有什么计划？花了那么多钱读书，你这辈子总不能当个猎户。”
沈行之摸了摸脸上狰狞的伤疤，“我还是可以考秀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