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别过度伤心了！睢阳城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城中军民伤亡殆尽！城中设施更是百废待兴！大人哭坏了身子，这些事由谁来打理啊？”一旁的节度判官崔立连忙浮起了跪在地上的张镐，轻声劝道。
“传令三军，全军披麻戴孝，为睢阳城中死难的英烈们的亡魂致哀！”
“是！”
“此次夺回睢阳，可有擒获？”张镐揩干脸上的泪水，悲愤地朝崔立问道。
“伪节度使尹子奇在逃亡的过程中，被途中的百姓所抓获，送到了军中！李怀仙向范阳方向逃去了！”
“将尹子奇那狗贼带上来，本镇倒要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长的！”一听说这场悲剧的缔造者被捕获，张镐更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满腔怒火，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饶命啊！”在远处尹子奇就隐隐听见了张镐的话吓得脸色铁青，一路哭叫着跪了过来，“张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了！只要你放过在下，我愿意为你立生祠，每日一炷香，晨昏三叩首，保你张大人长命百岁、加官进爵，百子千孙、公侯万代！”
“你也知道恐惧啊！”张镐怒不可遏地提起尹子奇的衣领，将他狠狠地掼在地上，有恨恨地踹了他两脚，“睢阳军民，总人数不下六万！被你这么一闹，只剩下不到十人的幸存者！你于心何忍啊？来人啊，将此狗贼开膛破肚、掏心剖肝，我要看看他的心是不是肉长的！”
“饶命啊！”当死神再次降临到尹子奇的头上之时，他再次体验到了死亡的恐怖，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惨叫。
“还不赶快动手，把这个畜生的心肝给我挖出来，祭奠张大人等一干英烈的在天之灵！”
“完了！完了！‘尹子奇绝望地闭上眼睛，痛苦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大人，濠州太守闾丘晓赶到了！”崔立附在张镐耳边，悄声说道。
“传闾大人到中军大帐，本镇有要事相商！”一提及此人，张镐就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将其大卸八块！
“闾大人，”张镐端坐在中军大帐的正中央，连座位都没有给闾丘晓安排一个，便冷言冷语地说道：“驰援睢阳，闾大人辛苦了！”
“为国效力，乃我辈分内之事，岂有辛苦敢言？”被张镐这突头突脑一问，闾丘晓被整懵了，他不明白张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要，只好按照官场的套话应了一句。
“闾大人公忠体国，实属难得？”没想到张镐居然也和闾丘晓打起了官腔。
“应该的！应该的！”闾丘晓见张镐脸色有所缓和，连忙点头哈腰地应和道。
“那闾大人可知道江淮乃是朝廷税赋的主要来源地，是我大唐平定叛乱的经济保障！睢阳乃是江淮屏障，是朝廷贡赋的中转站！”张镐突然拍案而起，指着对面的闾丘晓厉声吼道。
“属下明白！”闾丘晓哆哆嗦嗦地答道。
“那你有可知道，张巡、许远等人仅凭一万余人，在睢阳城中与尹子奇的十数万叛军苦战十月有余，歼敌十二万人之多。最后弹尽粮绝，以身殉国！”张镐疾步上前，抓住闾丘晓的衣襟厉声问道。
“张大人睢阳抗敌，远近闻名，下官······知道！”也许是被张镐那副摸样吓倒了，闾丘晓说话竟有一些结巴了。
“那我再问你：濠州距睢阳有多远？”张镐将手中的闾丘晓狠狠一扔，瞪着他问道。
“应该不到两百里！”
“两百里！两百里！”张蹲下身子，竖起两个指头，在闾丘晓的眼前晃了一晃，痛心疾首地叹道：“两百里，就是说从濠州到睢阳可以朝发夕至！”
“这······”闾丘晓哑口无言了！
“本镇自上任之日起，就传檄各郡！让各郡人马驰援睢阳！从宛城到睢阳，路途一千余里，沿途还有叛军阻隔，本镇所用时日仅为十二天！而你的濠州到睢阳，仅仅是不到两百里的路程，你等近在咫尺，却······却迟迟不肯救援，坐视睢阳城破，你······你居心何忍？”张巡拍着桌子，指着闾丘晓，怒不可遏地骂道。
“大人，属下······”闾丘晓理屈词穷、哑口无言了。
“你不好意思说，那本镇替你说吧！”张巡火冒三丈，指着闾丘晓的鼻子骂道：“张巡在雍丘一战，以区区数千之众，歼敌数万，击毙令狐潮，威震中原；睢阳一战，屡出奇兵，袭杀杨朝宗、击毙谢元同、重创尹子奇，令十数万叛军闻风丧胆；也让附近各郡黯然失色。如果你出兵援助，睢阳城倒是可以多坚持一段时间，甚至可以安然无恙！但是，张巡占尽了风头，即使你们出手援助，朝廷也只知道有张巡苦守睢阳，而你闾丘晓只是他的陪衬。这种削弱自己的实力徒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对你来说不划算，对吗？闾大人！”
“大人，下官······”
“闾丘晓啊闾丘晓，你让人寒心啊！”张镐一脸寒霜摇着头说道：“来人啊，有请尚方宝剑！”
“大人，饶命啊！”闾丘晓此时终于看清了自己的结局，痛苦地喊道。
“本镇今日若是饶了你，怎样面对刚刚一身殉国的张巡张大人，怎对得住睢阳城中那数万冤魂？”看到昔日素以冷面无情著称的闾丘晓竟然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张镐气不打一处来，拿出了一大摊要杀他的理由。
“大人，看在我家中八十岁老母的份上，就放过我这一次吧！你杀我一人，就是杀了两个人啊！”素闻张镐是一个出名的孝子，闾丘晓紧紧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的母亲要你赡养，那王昌龄的母亲有靠谁来赡养呢（昔日王昌龄任濠州长史之时，曾有一天上班迟到了，时任濠州太守的闾丘晓竟以此为由杀掉了王昌龄，而且不顾王昌龄之母的苦苦哀求和部下的苦苦相劝！最后，王母也是在凄苦中度过了人生的最后岁月）？”张镐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地问道，“来人啊，拖出去，赏他三百军棍！”
“饶命啊！大帅！饶命啊，大帅！”一声声哀嚎自闾丘晓口中传出，一记记军棍无情地落在他的身上，三百军棍之后，他的喊声是渐渐低了下去，他早也是皮开肉绽、奄奄一息了。
“大人，那临淮节度使贺兰进明和许叔冀等人又应该如何处置呢？”看着闾丘晓渐渐气绝，崔立在一旁悄声问道。
“唉！”张镐从鼻孔里发出了两声苦笑，摇了摇头：“要想处置这些人，恐怕只有寄希望于太原的李光弼大人了。毕竟我是人微言轻啊，要想肃清这股歪风邪气了恐怕还有点难度！”
但是，此时太原城中的李光弼还没有时间来处理这等事情。睢阳城破、张巡以身殉国的消息对他来说无疑又是一个噩耗！想当年，张巡、张介然和他三人在“醉仙楼”中习武论文、谈古论今，是何等的豪爽；“我张巡、我李光弼、我张介然三人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仍在耳边回荡！可如今，自己的两个结义兄弟都成了这场闹剧的牺牲品！更气人的是：张巡的悲剧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但就是因为种种原因导致了这出不该发生的悲剧的上演！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道，一道悲戚的神色在他的眉宇间闪现：“还会有多少人会为这场****付出自己的姓名？为什么忠心耿耿之人都会遭到如此下场？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好人有好报’吗？”
“大人！”安思义见他神情恍惚，满脸戚容，连忙上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死者已矣，大人节哀顺变吧！如是张大人他们泉下有知，也不希望看到大人如此悲痛！”
“安先生！”李光弼强忍住眼中的泪水，郑重地问道：“城外的情形如何？”
“以安叔的神勇，蔡希德又岂是他的下酒菜？”安思义轻描淡写地说道：“就是史思明亲自坐镇，也难逃落荒而逃的厄运，何况蔡希德这只菜鸟呢？此次又让蔡希德损失了七万人马！只是可惜了程千里将军，在从上党城中出来追击蔡希德之时，掉进了护城河被叛军捉住了！”
“又是一出人间悲剧啊！”李光弼痛苦地摇了摇头，“那远在凤翔的朝廷方面又有何动静？”
“安西、北庭特遣兵团已于三月到达凤翔，领兵统帅是将军的故友，昔日北庭知兵马使，今日北庭节度使——李嗣业将军！河西、陇右等镇兵马也陆续到达凤翔，朔方军已恢复了元气。此时，皇上身边已经聚集了不下十五万人马！郭大帅已在三月平定了河东，但在潼关前被李归仁的一字长蛇阵打得大败而归！朝廷损失颇为惨重！”作为李光弼的高级参谋，安思义时时刻刻都关注着形势的变化，一旦被李光弼问起，他便能如数家珍般到来。
“那郭大帅又怎样了？”要是郭子仪也在此时出了事，李光弼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一颗扫把星，凡是和自己结拜过的人，没有一个得到了善终！所以，一听到郭子仪出事了，他就特别紧张。
“为了掩人耳目，皇上只是罢免了他的天下兵马副元帅的职务，也让他不再政事堂供职，任命他为尚书省左仆射！”
“噗！”听到郭子仪平安无事，李光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着头苦笑道，“何必如此操之过急啊？”
“是啊！”安思义也苦笑着说道：“当初李先生也曾向皇上建议道，让郭大帅在河东，大人你在河北、皇上亲率一支军队在关中，牵制住在范阳、洛阳、长安一线的叛军，让其在千里战线上疲于奔命！这样一来，不出两年，便可平定大局！”
“李先生不愧为伟大的战略家，这种构想可以说是平叛的上上之策：三处牵制，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在千里战线上疲于奔命。长此以往，不出两年，大局可定！皇上怎么没有采取呢？”李光弼拍着大腿问道。
“建议倒是十分恰当，但是实施起来有些难度啊！”安思义苦笑道，“皇上今年已是四十过半，，况且身子骨每况日下，能够经受得住这种颠簸吗？再者，把自己作为叛军的诱饵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的，这恐怕是皇上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最重要的是，李先生这个建议是要弃长安、洛阳于叛军手中两年之久，这是皇上最不愿意接受的！”
“用天下苍生的长期安定，来换取长安、洛阳的回归，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李光弼的脸上布满了疑云，“那道皇上有难言之隐？”
“也许其中事关皇家权力交替，要不然以皇上那种沉稳的性格，是不可能如此操之过急的！”安思义轻轻地合拢折扇，幽幽的叹道，“可是仅仅为了两个具有首都之名的长安和洛阳，而让天下百姓陷入旷日持久的战乱之中，到底要让天下百姓承受多久啊？”
“恐怕还有比这件事更可怕的，我怕的是，这样一来，即使平定了叛乱，但是朝廷疲于战乱，恐怕再也没有力气来对那些余孽进行清理，势必形成武人专权、尾大不掉之势，那我大唐两百年的基业恐怕会陷入风雨飘摇之中。到那时，天下百姓所承担的，恐怕还有更多的灾难吧！”李光弼那深邃的眼光直视前方，流露出无限的悲天悯人之意。
“劝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安思义似乎多厚道了李光弼的感染，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古今兴亡更替，哪一次最终的受害者不是百姓呢？”
“苍天造就了芸芸众生，又为何要他们承受如此之多的苦楚呢？”李光弼轻轻地抚弄着手中的毛笔，微微摇了一下头，“朝代换了，山河依旧；皇帝变了，百姓依旧。可就是在这变换过程中，往往是以成千上万的百姓的性命作为代价的。踩在无数人的尸骨上面往上爬，难道他们坐在龙椅上不觉得害怕吗？”
“若遇到一个荒淫无道、残暴不仁的皇帝，天下举义，群起而讨之，就是牺牲一部分人的生命来换取天下数百年的安宁，换取天下苍生的幸福，那是值得的！”安思义铿锵有力地说道：“若是有人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兴兵百万、流血千里，那这个人就将遗臭万年！”
“说得好！”李光弼嚯得站了起来，紧紧地握住了安思义的手，“安禄山在盛世之时起兵造反，扰乱太平，致使天下百姓流离失所，引起了天怒人怨、人神共愤，作为华夏子民、我们有责任担负起力王狂澜的重担！”
“再苦再累也要坚持，只为那一道道期望的眼神！”安思义斩钉截铁地说道：“作为一名军人，吃的是老百姓种出来的米，穿的是老百姓织出来的布，就有责任保护百姓的安全，即使是抛头颅、洒热血，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要义不容辞地担负起保一方平安的责任！”
他们想法如此，但是身在凤翔的李亨呢？会如他们所愿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