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风挟着暖意徐徐送入千家万户，绵绵的细雨过后，碧空如洗。潮湿的空气润和青草的芳香，钻入人们的鼻孔。这种好天气，正是催人入睡的好时候，袁志邦坐在课堂上，懒洋洋地支着头，如果不是他心智还算坚定，恐怕早就跟随大流睡过去了。
袁志邦抬眼打量课堂，前排座位空荡荡的，只有罗飞一人笔挺地坐在正中央。罗飞是老教授最得意的学生，不但性格沉稳办事能力出色，乖巧的脾性更是令他们欣喜，才大一的罗飞俨然成了省警校的标志性学生，就连高年级的前辈也知晓他的名姓。
可也只有大一的人才清楚，在省警校中，还有一个人的能力不在罗飞之下，那就是——袁志邦。问题在于，袁志邦这个人空有一身高强的本事，却对事业极其没有上进心，布置下来的任务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临了到了最后期限，偏偏又能交出优秀的作业，让这群老教授们郁闷的吐血，故而也就任他去了。
最近的袁志邦有些烦躁。
他将细长的笔杆顺着大拇指绕着圈圈，又让铅笔在修长的五指间来回地舞动，随意比弄着花样，消磨时间。
老教授老花镜后的眼神一凛，扯着嗓子吼道：“袁志邦！”
袁志邦倏地一下站直身子，“到！”，前排的罗飞默默转过头。
老教授指着黑板上的题目，“这个问题，你来回答一下。”
袁志邦随意一瞥，张口就答：“要判断某一洞孔是否是弹孔，主要依据是弹头穿透力、弹孔大小特征以及弹洞的形成是否符合弹道规律。弹头的穿透力主要是根据其有没有在穿透、穿入某种厚度坚硬物体的表现力，弹孔特征主要观察与检验其形状和大小、有无设计射击附带物质，射入射出口等。至于弹洞嘛……”，袁志邦故意拉长了语调。
“是什么”，老教授吞了口唾沫，伸长了脖子。
袁志邦笑笑，“简单，就是在发现弹洞处和疑似弹着点时，如果从射击位置的某一点为基准、以直线走势连接洞孔和疑似着弹点，三点假使能成一条直线，那么……”，袁志邦耸肩挑眉，坦然自若地看向老教授，教室里响起悉悉索索的笑声。
老教授的面上显现出灰败的气息，仰天长叹，颓然地挥挥手让袁志邦坐下。娘的，又让这臭小子逃过一劫。
袁志邦得意洋洋地坐下，活像只耀武扬威的花孔雀。袁志邦瞧见罗飞转向自己的脸庞，短短对视几秒，罗飞偏开。
又闭上眼睛了吗？袁志邦暗想，难道这个教室里也有那些脏东西存在么？
袁志邦扫视了一下教室，平常的景象，毫无兴致可言，那罗飞眼里这又该是什么景象呢？
话说，罗飞的眼睛，很好看！石榴一般的颜色，红艳美丽，袁志邦嘿嘿傻笑。受过诅咒么，他可不觉得，他倒认为是上天给予的恩赐。
袁志邦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思绪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罗飞抽空看了他几眼，叹气。
下课，同学纷纷穿过袁志邦的身边，朝着大门出口鱼贯而出。
“你跟霏霏怎么了？”，罗飞怀里抱着教材，走到袁志邦身边问道。
袁志邦缓缓抬起脑袋，“为什么你认为和她会有关系？”
罗飞冷嗤一声，“少来，你除了对谈朋友感兴趣外，还有什么能吸引你的注意力？”
袁志邦眼珠子转向另一边，“不是她，是他。”
罗飞：“？”
袁志邦眼神回到迷惑不解的罗飞身上，噗嗤一笑，大手呼地盖到罗飞头上，“好了，就是间歇性神经病发作罢了，没事儿，走吧，去吃饭。”
罗飞不语，锐利的眼神直直地落在袁志邦身上，“别把我当傻子糊弄，袁志邦，你和白霏霏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
袁志邦挎起背包，只留一个后背向着罗飞，语气轻描淡写，“没啥，分手了而已。”
分手？！犹如一记晴天霹雳打在罗飞身上，罗飞惊得嘴巴都张开了。袁志邦一转头就对上罗飞痴傻的样子，立即捧腹大笑，“哈哈，罗飞，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子，你知道吗？可逗了。”
罗飞“咔”地阖上自己的下巴，眉毛拧成一根绳，沉着声音说道：“袁志邦，请你再说一遍，你和白霏霏怎么了。”
袁志邦：“分了。”
罗飞：“……为什么？”
“没为什么。”，袁志邦略微顿了顿，“就是突然觉得和她在一起没意思了而已。”，他浑不在意地耸肩。
罗飞沉默了，“我不相信……明明上次，你们还那么甜蜜的，怎么……一下子就没了。”
袁志邦“哈”地一笑，“罗飞，你上次见到我和白霏霏在一起是什么时候？三个月前好吗？”
罗飞叹了口气，“好了，那白霏霏怎么办？”
袁志邦用手覆上眼睛，“不知道，她好像一时无法接受。”，想起了白霏霏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袁志邦咬了下嘴唇。
袁志邦的细节动作都被罗飞收入心底，他无奈一笑，“别想了，走吧去吃饭。”
袁志邦来精神了，“好。”，一手耷拉在罗飞肩上，和罗飞并肩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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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志邦无力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今天的水煮白菜好咸啊~~。”
罗飞哭笑不得地说：“袁大爷您要求别太高，有的吃就不错了。”
袁志邦一听这话顿时一脸恶心，“明明是罗飞你给自己定的要求太低了，随随便便就可以了，对生活质量一点都不关心。”
罗飞微微一笑，“嗯，能活着我就很开心了。”
“罗飞……”，袁志邦静静看向微笑的罗飞，突然说道：“罗飞，你睁开眼好吗？”
“哈？不要。”
袁志邦双手合十，举至额间，诚恳地说道：“拜托了。”
罗飞：“……这样吧，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袁志邦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想看。”
罗飞被打败了，吊着一口气做垂死挣扎，“这里人多。”
袁志邦一听这话立即拽住罗飞的手往别处走，“很好解决嘛小同志，咋们去人少的地方不就成了么。”
罗飞：“……”
罗飞被袁志邦拖拉着来到一个湖边一个隐僻的小地方，茂密的树木、繁茂的杂草，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掩盖住二人的形迹。阳光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洒上一层碎金，微腥的空气里夹杂着青草的香气，闻起来让人难以言状，却出奇地并不讨厌。
罗飞惊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袁志邦嘿嘿一笑，“以前为了和霏霏约会，可是找着不少好地方，赶明儿得空了带你一起去见识见识。”
罗飞啼笑皆非，“别，我可不是你什么女朋友，享不起这个福分。”
对于这个话题，袁志邦笑笑就过了。他张开双臂，“好了罗飞，现在这儿就四个活物在，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罗飞好奇了，“哪里有四个？”
袁志邦伸手朝上朝下分别指了指，“天、地、你、我。”
罗飞已经没力和他争辩了，他叹了口气，坐在草地上，徐徐睁开了眼睛。
红色如同琉璃一般澄澈的眼白中间，嵌着一颗丹赤漆黑的眸子，流转之下，隐隐带出一种危险的气息。“别看。”，罗飞喃喃说。
袁志邦着迷似的盯着，“不会，很好看。”
罗飞的嘴角一动，“厉鬼的眼睛你也会觉得好看，真是……”，罗飞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能摇摇头作罢。
袁志邦笑了，“那要看人，至少罗飞我觉得你挺好看的。”
罗飞十分郁闷，“去，我一个大男人，做什么拿漂亮来说事。”
袁志邦往后一倒，身子顿时被柔软的杂草所包围，“罗飞，这里也有鬼魂吗？”
“嗯。”，罗飞简明扼要地回了声，抬眼望去，“湖心里升着一个，左边的那棵高树上吊着一个……”，边说边指给袁志邦看。
袁志邦赶忙叫停，“停！别说了。”
罗飞眼里盈满笑意，点头，“好，我不说了。”
袁志邦眯眼看向罗飞，突然猛地伸手攥住罗飞的衣领，将罗飞朝自己的方向一拉，罗飞猝不及防地躺倒，“你干什么？”罗飞不解地问。
袁志邦：“不干什么，就想离你近一点，你坐那么远干嘛。”
罗飞彻底没话说了，他睁着红色的眼眸，注视着天空，眼里倒映出飞鸟的翱翔的英姿。
“哎，罗飞。”，袁志邦轻轻推了下罗飞，“现在你眼中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普通的天空，蓝蓝的。”
袁志邦嘀咕起来，“不对吧，按理来说，罗飞你眼中看到的不该是红色的吗？”
罗飞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反正一直都挺奇怪的。”
“也是。”，袁志邦转过头。两人静静地躺在草地上，感受微风拂面的轻柔感，适宜的温度再加上草木的清香，熏得罗飞开始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间，听到袁志邦的声音，“罗飞，算算时间，诡游请柬也快来了吧。”
听到那个特殊名词，罗飞立即清醒了，“嗯，就快了。”。他看向袁志邦，对方正枕着双臂，注视着天空，眼神寂寥而又深远。这样子的袁志邦显得有些脆弱，罗飞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是对诡游请柬害怕了么？罗飞心底一纠。
罗飞坚定地说：“我会保护你的。”，这是一个关于生命与奉献的庄严承诺。
袁志邦动了下嘴角，“罗飞，这个承诺，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他？”
罗飞再度陷入了迷茫之中，“有区别吗？”
“有！当然有！”，袁志邦坐起来，单手撑地，探过身子俯视着罗飞。他的身体投下一片阴影罩在罗飞脸上，炯炯有神的目光透着锐利的锋芒，似乎要扎入罗飞灵魂深处一般。强大的压迫力令罗飞不由得敛住了声息。
袁志邦一字一句说，“是因为他的死而生出的愧疚感还是仅仅因为单纯的我而已？”
罗飞扭动了一下身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结论不都一样吗？”
袁志邦脸上掠过一抹哀伤，“怎么会一样呢？”，他喃喃地自问，松开手，重新瘫倒在草地上。
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罗飞低下了头。有什么不一样呢？罗飞叩心自问。
当看到自己曾经的搭档、至交好友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刻，罗飞就发誓这辈子一定要为了他努力地活下去，而且绝对要拼死保护住自己的下一位同伴。更何况袁志邦，是他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存在。罗飞搞不懂，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区别，两者的主题不都是守护么？两者相辅相成，融合在一起，将它们赤裸裸地剥离出来本身就是一件难以理喻的事情。
可是，看到袁志邦的样子，似乎这个区别又很重要。但就算罗飞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重要性究竟体现在哪儿。
罗飞的世界从来都是一条直线向下，在不停地重复着定下目标、做出行动、完成目标这三个基本步骤。至于细究原因之类的小事，罗飞并不在意，只要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没问题了。
袁志邦看着低头的罗飞，表情复杂。“回宿舍了。”，他说。
“好。”，罗飞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