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轩姌等孙大人走后,才缓步走到父亲面前,瑞王眼里充满了无奈,愤恨,怜惜,朱轩姌慢慢的蹲了下来,把头放在了他的双膝上。
瑞王手沉重的抬不起来,他想要抚摸女儿的柔软的发丝,眼泪却掉了下来。
“父王,男儿有泪不轻弹!”朱轩姌语气轻松,甚者带着挪揄。
“大丈夫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女,又算什么男儿!”瑞王拭去眼泪,苦笑道。
朱轩姌抬起头,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父亲,无比坚定的说道:“父王是最好的父王了!”
“你已经都知道吧?”
朱轩姌点点头,眼睛还是那样的亮,盛满了对父亲的理解的敬爱,“父王,你知道女儿有多感激你吗?有多感恩上天竟然安排我来做你的女儿吗?我觉得,我上辈子一定是非常非常善良的人,所以上天才给了我这么大的一个幸运,谢谢你父王,没有把我拘泥在小小的闺房当中,让我学了圣人之言,让我学会了治生之术,让我看了泰山之壮美,看了沧海之浩渺,父王,我觉得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幸福,而这样的幸福是父王给的!”
瑞王眼睛又湿润了,他努力的眨去眼泪,心里即是欣慰,又是伤感,只怕以后自己再难护她了。
“傻孩子,人啊!是一种最奇怪的动物了,有的人拥有的很多,他却很不舒服,活的很憋屈,有的人一无所有,却豁达开朗,天大地大他最大,你知道为什么吗?”
朱轩姌摇摇头,她没有想过,从她出生便被父亲捧在手心里,凡是想要的,还没有开口便有人送到了眼前,只要她想做的,没有没做成的,她虽然知道父亲的失意,但那种刻骨的了解,却不是她这个女儿可以分担的。
“若是一个食不果腹的人,听到我抱怨,你说他怎么想?人,总是喜欢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就像是一个小树,当它应该往高生长的时候,偏偏长了很多枝丫,他很兴奋,因为它看起来比别的树木更加茂盛,可是当别的树已经成才了,它还是那么高!”
“这也没什么不好啊,好的树木都被伐木的砍去或是盖房子或是做家具,它长得不高,便躲过了一劫啊!”
“也有可能因为它长得不高,被砍柴的砍去,烧火用了,别的树木也被砍去,变成房子家具可以流传下去,一年,十年,百年,甚至更长,它呢?立即变成一捧灰而已!”
朱轩姌沉默了,她糊涂了,不明白父亲想要说什么。
“姌儿,你自幼便聪明,过目不忘,即使当世男子也难有与比肩,可是父王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啊!”瑞王满心的忧虑,他一心想着,虽然藩王之子送到京城当质子是祖宗定下来的,但姌儿是个女子,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必然不会有这样的命运,可谁想到了,皇上的防备之心竟然如此的重?对自己这样一个贪财荒唐的王爷也不放过。
“父亲,您不必担心,到了京城,我一定会万事小心的!”
“傻孩子,这些我不担心,你在外面历练这么长时间,那里会连几个深宫怨妇都应付不来,父王只怕一件事!”
“何事?”
瑞王看了她好久,才道:“父王怕你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一个女子身!”
朱轩姌颇为不服气的说道:“女子又如何?难道女子就不能建功立业?上阵杀敌?女子那里不如男子了,若不是礼教束缚,女儿相信,这个世上会有女丞相,女将军!”
“呵呵呵!”瑞王笑了,姌儿还是个孩子啊,这争辩的样子跟小时候一样,不过……“即使有礼教的束缚,这个世上也曾有过女丞相,女将军,甚至女皇上,不过姌儿,那则天皇上死后留下了一尊无字碑,那些史书上的奇女子又得到什么?无非是短短的一句话而已!”
“那又如何?”朱轩姌不甚在意的说道,“她们做了男人都不敢做的事情,她们也是英雄!”
瑞王摇摇头,道:“她们一定在后悔!胜敌人容易,胜天下也容易,唯独胜了自己,太难了!你可以忽略任何人,唯独忽略不了的便是自己的心!”瑞王长叹一声道,“我何尝不知当今皇上对这些藩王,尤其是兄弟的防备,为了能活的舒服些,我故意做出了贪财的样子,什么荒唐做什么,现在一把年纪了,姌儿,你知道我想的最多的是什么吗?”
“什么?”
瑞王苦笑道:“那一年,我刚刚六岁,先帝问召集了所有的皇子,考问我们的功课,最后问了我们以后都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还记得我当时说的是必当一名大学问家,编辑史学文化,教化万民,让我大明每个人都会读书写字,使万邦来朝!”
“父王……”朱轩姌有些心疼,她从来不知,父亲心中竟然有如此的一个梦。
“可是我放弃了,放弃了一个身为朱家人的骄傲,我是堂堂皇子,竟然……唉!人生便是如此!”
“父王……”朱轩姌想劝解,却不知如何开口了。
瑞王笑笑,道:“无事,父王早就习惯了,你可知我为何要对你说这些?”
“父王的意思是说,让我随着心意走,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错!大错而特错,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随着自己心意的事情?就是因为树不能成材,才变成柴火的!”
朱轩姌糊涂了,见女儿不明所以的样子,瑞王轻轻的弹了一样她的额头,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说道:“父王的意思是让你守住自己的本分,一个当女子的本分,父王就是没有守住一个皇家人骄傲,现在觉得自己都不配姓朱!”瑞王的话很严厉,从来没有的严厉!
朱轩姌慢慢回味,道:“一个当女子的本分?”
“对,那些什么治国安邦,那些经营都不是女子该干的,一个女子最主要的事情便只有两件。”
“那两件?”朱轩姌好奇的问道。
“爱自己的男人,恨自己男人的女人!”
听到了这两句话,朱轩姌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她不解,很不解,难道女子就应该这样过一辈子吗?
“我倒是真后悔让你学那些东西了,总想着让你以后不被男人所骗,却也忘了,心,会让那些东西看大,大到让你忘记一个女人真正应该做什么!”
“父王,女儿懂,真懂!”朱轩姌自然明白父亲这番话的意思,但是,一生都要在争宠当中度过,那不是很可悲吗?
“你看着别人可怜,殊不知你才是最可怜的哪一个!”瑞王那里看不出她心里所想,语重心长的说道:“此去京城,我唯独担心你的终身大事,姌儿,对于一个女人来讲,男人最重要的便是敢于担责任,父王就是一个胆小的人,承担不起任何责任!你可要把眼睛擦亮啊!”
朱轩姌点点头,道:“父王放心,我不会有事,女儿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承欢膝下,您要多注意身体,不要总是喝酒!”朱轩姌又把头放在了他的双膝上,不让瑞王看见她的眼泪。
瑞王轻柔的抚摸着她的秀发,再也说不出什么,想要交代的事情太多,太多,只想全部都说完,最后便只说了一句:“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想办法给我捎句话!”
朱轩姌点点头,其实从八岁开始,她便大江南北都去了,但她知道每次她都可以再回来,所以没有任何感觉,这次只怕……朱轩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