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出老远,霍青光才停下脚步,回头瞧着袁野。袁野犹未从诧异中走出来,低头思索这蛇毒怎会凭空消失,自己还整天都觉得随时会死去。
霍青光笑道:“好了,袁兄弟,别想了,你根本就没中毒!”
袁野嗯了一声,想着胸口那块印记是何时消失的,前些天明明还在,昨天沐浴的时候自己心事重重,并未在意。
霍青光见他还在皱眉思索,当即哈哈一笑道:“袁兄弟,你身子康健,这是天大的喜事,走,咱们去好好喝两杯!”
二人很快就坐在了酒桌上,霍青光执壶,给袁野斟了杯酒,给自己也斟了杯,端起来笑道:“来,干杯,庆祝你身子无虞,庆祝咱二人又再相聚!”
袁野本不饮酒,听他这般说,便端起了酒杯,正色道:“多谢霍大哥对小弟的照顾!”说着仰面一饮而尽,一股辛辣无比的液体顺着他嗓子直流了下去,袁野顿时呛得咳嗽了起来,眼泪都几乎要流了出来,一杯酒下肚,过了片刻,头就有些晕。
霍青光哈哈大笑,“原来你是真的不会喝酒,这可难为你了。”
二人又笑着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袁野始终心事重重,犹豫了一下,问道:“霍大哥,那位龙大夫医术很高明么?”
霍青光知他心里始终有疑虑,当即淡淡一笑道:“怎么说呢?不是我夸大其词,当今天下除了东海天姥山的那位裘神医外,没有人的医术能够超过龙大夫,他既然说你身子无虞,那你就必然没事。”
霍青光说得斩钉截铁,袁野不由的不信,顿时释然,一瞬间觉得呼吸都更顺畅了,想到这些天来自己担心忧虑,原来一切竟都是杞人忧天,跟着畅快一笑,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心下叫道:“我没病!我没中毒!”想到不会即刻死去,就觉眼前一片光明!只要能救出思卿,就能与她长相厮守!就能去努力去完成师父遗愿!一切竟都是那么的有趣!
霍青光见他喜形于色,笑道:“既是高兴就多喝两杯!”说着又给袁野斟酒。
袁野两杯酒下肚,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当即挥手笑道:“不能再喝了,再喝一杯小弟非醉倒不可。”
“醉倒了怕什么?醉了我就找人送你回去,还怕弄丢了你么?”
袁野笑道:“多谢霍大哥一番美意,只是我还有要事要赶着去京城。”心想:“我虽然身子无虞,但我还是要先去京城拜祭父母,他们因冤被杀,我定要查明事情真像!两位老人家安眠于墓中,要是见到他们的儿子长大成人,九泉之下必然欣慰。”
霍青光道:“我总是听说你要去京城,你去京城做什么?那儿有你亲戚故旧么?”
袁野摇了摇头,黯然道:“我要去拜祭我的父母。”
“你父母?”霍青光大奇。
袁野点了点头,擎着酒杯,见酒杯上青花的纹路描绘得极其美丽,长叹道:“是呀,我自幼父母双亡,他们两位老人家的坟茔在京中,我要前去拜祭,而且……而且我朋友还在烈火派人手中,拜祭了父母以后,我要赶着去救她。”
霍青光怔了一下,当即收敛笑容,道:“恕我直言,不知令尊令堂因何而殁?”
袁野伤心地叹了口气,心想:“我父亲当年被人诬陷,时至今日未曾昭雪,我还是罪臣之子,不能轻易对人道明身份,但霍大哥不是外人,和他说也无妨。”便将自己父母之事说了。
霍青光道:“你说你父亲当年追随于孟将军,是他手下一员大将?”
袁野点头道:“是的,只因我父亲主战,与朝中奸臣意见不合,才被陷害惨死狱中。”见霍青光若有所思,便道:“怎么了,霍大哥?”
霍青光道:“没什么?孟将军杀敌报国、骁勇善战,我素来敬仰,他麾下的几名将领我都知道,但却并未听过令尊的名讳。”说到这里,恐袁野不悦,忙又改口道:“当然,我又不在孟将军麾下,他属下的人我哪里都知道,不过我府上有一门客,当年曾在孟将军军中做过百夫长,要是问他,他必然知道。”
袁野喜道:“真的么?那我现在就去问他。”说着就要站起身来。
霍青光伸手在他肩头一按,道:“急什么?吃过饭再去也不迟,现在外面日头正毒,你这脸白得跟人家大姑娘似的,就不怕晒坏了。”说的袁野哈哈笑了起来。
忽然门外脚步声响,一家丁匆匆奔了进来,朝二人行礼道:“霍管家,书生窦范在自己的住处自杀了。”
霍青光还未回答,袁野已惊道:“什么?”
那名家丁又说了一遍,袁野好生意外,手臂一垂,筷子重重掉在了桌子上,想到方才还在听他讲百花门被灭门之事,哪知片刻他就不在了,胸口一阵悲凉,眼圈便红了。
霍青光皱眉道:“怎么回事?有没有查出来他为何自杀?”
那家丁道:“听说是为了天渊阁被灭门之事?”
霍青光十分诧异,又欲询问,袁野已将事情缘由说了出来。
霍青光怔了半日道:“没想到这名书生竟是天渊阁的弟子!我听说天渊阁被灭门是有其它原因的,事情都过去了十多年了,他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逃了,张志得就算再喜杀戮,恐怕也早把他忘了。”
袁野点头道:“是呀。”后悔当时没有出言安慰他,否则他就可能不会自杀了,难过了一会儿道:“霍大哥,咱们一块儿过去瞧瞧吧。”
霍青光点了点头,二人走到窦范住处,见围了许多人,里面家丁忙进忙出,二人挤了进去,见棺木已支起来了,当即就在棺木前磕了头,有几名与窦范交好的书生都在里面垂泪,也听不见哭声。
二人在里面待了一会儿便走了出来,霍青光叹道:“这窦范无儿无女,父母已亡,临到死了竟无人为他大哭一场,却也悲凉。”
袁野沉默未语,只觉凄凉,他虽知道自己身子无虞,但却高兴不起来,满腹忧虑,低头走着,半晌叹道:“烈火派……我那时虽料到他们不好招惹,但没有想到他们竟如此可怕!窦范虽十数年来避居到贵府中,但身家性命最终还是毁在他们手中,思之令人后怕,难怪这一路上我只要问起烈火派,大家的反应都那么奇怪了!”
霍青光冷笑道:“烈火派!嘿嘿……张志得是个恶魔,自从他的长子被人偷走之后,他就开始肆意杀戮,寒水派、百花门、无影教、洛水河畔秦家以及天渊阁,想杀谁就杀谁,无人提起来不胆战心惊。”
袁野长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向霍青光投去感激的眼神道:“霍大哥还记得那日小弟和你初见的情形么?当时你硬拉着我,叫我不要去招惹烈火派,还叫我和你们同行,唉,我那时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听你的话,结果险些丧命在那梅琴痴手中。”
霍青光笑道:“你那时一心要去救苏姑娘,我就是和你说了你当时处境有多危险,你也不会听呀。”
袁野尴尬地笑了笑,缓了缓道:“天渊阁被灭门,霍大哥以为凶手真的是烈火派么?”
霍青光奇道:“袁兄弟何以这样说?不是烈火派是谁?提起这事我就火冒三丈!恨不得将张志得这恶魔千刀万剐了!”
袁野沉默了一会儿,知道霍青光这人性格豪爽、嫉恶如仇,他既然如此痛恨烈火派,那说不定就会劝说汉文君相助飞龙阁,这样就对自己颇为有益,至于自己怀疑凶手身份,又何必要说,况且这等灭绝人性的屠戮,凶手不是烈火派又能是何人?当即改口道:“烈火派杀人如麻,犯下滔天罪行,可惜竟无人能与他们抗衡。”他说这话意在将话题转移到汉文君身上。
但霍青光只是皱眉沉吟,竟而不往下接话了。
便在此时,一家丁匆匆走了过来,在霍青光耳边轻轻说了什么,霍青光神色一变,回头朝袁野看了过来。
袁野忙道:“霍大哥有事就先去忙吧,等忙完了再带我去见那名百夫长也行。”
霍青光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失陪一会儿了,不如这样,我叫这名家丁带你过去找他。”
袁野喜道:“如此甚好!”
霍青光便吩咐家丁带袁野去那百夫长的住处。
二人到了他的住处,只见房门却紧闭,人却不在屋中。
辗转打听,才知这百夫长与府中几名门客上后山打猎去了。
袁野好生失望,沉吟片刻,对那家丁道:“有劳你带我过来,我要在此等候他回来。”
那名家丁便告辞退下。袁野在屋中来回踱步,无所事事,甚觉无聊,一时想到思卿,脑海中便又浮现出那日江上舟中与她生死离别的情形,很快那个武功出神入化之人的身影也在袁野脑海中闪现出来,袁野浑身一颤,不知不觉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时情势混乱,那个人的面容似已记不清了,但他高大的身形、鬼神莫测的身手早已深印于袁野脑中,这人太可怕了!他的武功无迹可寻,但一抬手轻飘飘的便能置人于死地,袁野在他面前就像个稚嫩的婴儿。
“便是师父也绝不是此人的对手!此人必是张志得!”袁野心想,想着他那柄薄若透明的利刃在空中肆意飞行的情形,好高明的御剑术!吴森的御剑术在他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这人如此厉害,普天下谁能斗得过他?尽管自己从小在雪山中苦修内功,但到头来竟连人家一招都招架不了,要想从他手中想要救出思卿,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些天来,袁野只要想到此人,便感到绝望。对付这种人靠武功是不行的,只能智取,可火派三杰中不是有个智囊么?汉敬业说此人老谋深算,当年寒水派惨遭灭门便是此人筹谋的,自己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焉能斗的过一个老谋深算之人?可见救出思卿,希望实在渺茫,唯有寄希望于汉文君,他若出面,三方联手,才有几分胜算的可能,只要能救出思卿,便算是跪在汉文君面前求他又算得了什么,只可惜汉文君竟不在府中。
袁野一阵懊恼,只觉好累,不知不觉便趴在桌子上睡了。
等一觉惊醒过来时,日已西斜,那名百夫长却还是没有来,袁野心想:“再这样耽搁下去,今晚上又得在这住一晚了,这人怎么来没有回来?”正在不耐烦时,先时那名家丁又走了过来,告诉袁野那名百夫长其实早从后山回来了,只是没有回屋,而是在演武场上练箭,二人只好又转到演武场中,袁野便看到好大一块场地,场中放着各种兵器,又十多人都在那习武射箭。
那名家丁上去叫过那百夫长,百夫长用袖子擦着额头汗水问道:“公子找我?”
袁野见他脸上有道伤疤,心想这必是在战场上被敌人砍伤的,点头道:“我想向你打听个人,此人曾在孟将军麾下当职,名叫袁天遒。”
那百夫长皱眉道:“袁天遒?没有听说过,大将军麾下没有这么个人。”
袁野皱眉道:“怎么可能?此人明明就是孟将军座下的大将,你到底清楚不清楚?”
那百夫长见他语气不友善,当即冷笑一声道:“我在军中二十多年,大将军麾下凡是有职位的人,我没有不见过的,便是小小的十夫长我也都能认全了,军中绝没有袁天遒这号人。”说着又跑回练武场了。
袁野惊得呆了,心中直叫:“这是怎么回事?师父明明说我父亲是孟将军座下大将的,他怎么会不知道?”急忙奔过去拉住他道:“你确定?”
那百夫长先是一惊,随即怒着摔掉袁野手臂道:“当然确定!你是什么人?打听这些做什么?”
袁野恍若未闻,心中直叫:“这不可能!师父明明说过的……而且父亲还写了那首词给我母亲,那是征战沙场的将军的口气!”兀自不死心,又问:“请问孟将军的军队是不是不止一支?他有的军队是由他副将带领的,驻守在别的地方,所以你才不清楚!”
那百夫长皱眉沉吟道:“这怎么可能?我们驻北军都是由孟将军率领,平日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军营里,我在军中混了这么多年,只要是在大将军麾下有职位的将领,我敢保证没有我不清楚的,你方才说的那人除非是十夫长以下的小职位,我也许有一两个不晓得姓名。”他说罢,见袁野失魂落魄地呆在那儿,便不再理袁野了。
袁野呆了半晌,热得汗水直往下滴,当即默默走到树阴下,一瞬间他觉得好生迷茫,忽然之间竟又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了,好像变成了浮萍,飘来飘去,找不到根,这百夫长说得是这么坚定,不由的人不信,而且他也没有骗自己的理由,那自己的父亲难道真的不是在孟将军麾下为将?师父难道是在骗自己?他想到这里就骂了自己一声,师父怎么可能骗自己,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还有母亲写给自己的信,一字一字都是血泪,绝不可能有假!一定是这个百夫长不懂装懂,撒了谎,这府中人事复杂,连一个书生都可能是江湖帮派中的弟子,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在冒充身份。
袁野想到这里,又朝那百夫长看去,见那百夫长也正朝自己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袁野觉得他有点鬼鬼祟祟的,当即更加料定自己没有猜错,忽又想起师父写给师叔的那封信,自己从未打开看过,也许那封信上会有交代,想到这里,急忙转身回去。
他记得路径,回去之后拿出包袱,取出了小红匣子,那红匣子被锁锁着,当时贾无愧也没给袁野钥匙,但要打开这么个小东西还不容易,袁野取过长剑一挑,便将铜锁挑断了。
他打开盖子,满以为里面会放着一张折叠好了的信笺,哪知现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小布包,袁野大奇,见那布包四边都是缝死了的,里面似乎就缝着一张纸。
“怎么会这样呢?”袁野心内奇道,用手一撕,岂知那布包看着不起眼,但韧性却极强,袁野用力扯了两三下,竟而纹丝不动,他心下大怒,取过长剑一划,然更令人不可置信的是,那布包依旧安然无恙,袁野这把双飞剑削铁如泥,方才那铜锁都一挑即断,可这么一个发黄陈旧的小布包竟而剑划不断,这是什么布料?难道是天衣而无缝?
袁野盯着那布包看了半天,又用力扯了两下,可哪里能撕得开,这东西就好像有灵性,要专门与他作对一样,他忽然就想起了烈火派的柔丝网,这东西简直和那网一样可恶,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可这里面毕竟是师父写给师叔的信,“师父给师叔的信为何要用布包缝死?为何偏偏我还打不开?这定是师父故意为之的,这里面会有什么我不能瞧的秘密?”
一瞬间袁野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想到自己和师父情若父子,他竟还对自己有所防备,这信中能写什么?纵然是师父对师叔旧情难忘,但二人早已非昔日年少之时,料来言语中也定会把握分寸,况且师父对师叔之心还是当时师父故意让自己知道的,那究竟还有什么要隐藏的?
自己并未中蛇毒,是师父弄错了,还是这毒不治而愈了?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不是在孟将军麾下为将?为何那名百夫长没有听过父亲的名字?要说他在骗自己,可霍大哥也说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袁野伸手捏着眉心,一时好生烦乱,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心道:“不行!我要赶快去京城,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我不能活着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