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归剑庐
杀意很凛冽,远比布置在山上的剑意凌烈的多,所以这杀意穿过了白朔无法穿越的剑意,跨越了半座山到达了山顶,到达了那座小草屋,到达了那个人身前。
像是一块冰到达了心底,即使是剑圣宗野也微微觉得心寒。
他愤怒,他叹息,他轻蔑,他不屑,他不甘,他茫然,最后这些情绪尽化为冷漠,不带一丝情绪的冷漠,像是一个神在看着世间般的冷漠。
不带一丝情绪,最是绝情,却也可是说没有绝情,因为已经没有情。
没有情便是最理智,他很理智的看着半山腰的白朔,隔着半座山,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传了出去。
“你......依旧想杀我?”
“自然。”半山腰的白朔说到,虽然他看不到剑圣宗野,但他能听到宗野说话,他也知道宗野能听见他说话。
“我自然想杀你,这有什么值得疑惑的。”说这句话时,白朔很平静,没有狂气,没有霸气,只是一味的平静。
“为什么杀我?因为我杀了你全家?”
“你觉得那会是让我动杀意的理由么?”白朔站在半山腰反问道,明明看不到宗野,他还是表现出了不屑“你真的以为我是那样的人?”
“我觉得不是,但你故地重游,难免会让我想些什么。”
“我去了一趟柳国公府,你就会多想?我去或者不去,对你有什么影响么?”
“没有。”宗野说到“你去不去对我都没有影响,但既然你将来要做我的敌人,我就要知道为什么,想让我的手握剑,是需要理由的。”
“你杀了我全家。”白朔说到,然后他又说到“你杀了柳国公府的所有人。”
没错,白朔就是柳国公府的遗孤,整个柳国公府都被剑圣宗野杀了,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你并不仁慈,当年你并没有放过我。”白朔指着自己的心口“当年,你在我这里刺了一剑,距离我的心脏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那是死亡离我最近的时候。”
“说到底还是为了报仇。”宗野打断他“既然是报仇,你又何必多说这么多?”
“你理解错了。”隔着半座山,白朔说到“那并不是什么悲惨的回忆,那是我人生的开端。”
宗野不说话了,静静的听白朔继续说。
“在你回柳国公府之前,我是国孙,将要继承国公位置的人,永远不愁吃喝,永远不愁生死,锦衣玉食,前簇后拥,我是生来就站在很多人之上的人。”
“可我感觉不到活着。”
“站在人群中我觉得空虚,吃着山珍海味我觉得无味,享受着世间富贵我觉得无趣,宫墙高耸,我却觉得权利毫无意义。”
“直到你回来,杀尽国公府。”
富丽堂皇的被斩断,锦衣玉食的抛弃,干净整洁的被毁坏,活着的.....被杀死。”
白朔指着自己的心口“你知道你那一剑刺中这里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什么么?”
“我感觉到活着。”
白朔停了停,宗野也没有说话,整座山上很安静,两个人半座山之间的距离,清风吹过,似乎吹出了一丝血腥味,不只是从多年前柳国公府吹来,还是从白朔的心口吹来。
“这世间,人与人是不同的。”安静的山上,白朔的声音响起。
“有的人活得像一个野兽,但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样活,即使剑是最利的,也有斩不断的东西。”
“而有些人就是野兽,吃不到肉才会感到饥肠辘辘,喝不到水才会觉得口干舌燥,活不下去.....才会觉得活着真好。”
他们是一群需要死亡来能提醒自己活着的野兽,需要利剑顶在脑后,大刀架在脖前才能感觉到死亡,感觉到活着。”
“我就是这样的野兽。”
白朔看着山顶的茅草屋,隔着半座山的距离重复到“我和你不一样,我活的不像野兽,我就是野兽。”
山顶上茅草屋里的宗野没说话,他拿起桌上的碗里的酒喝了起来,那个他不喜欢的苦涩的异乡的酒,烈酒入口本应该火辣辣,他却觉得有些寒,也有可能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为什么杀你?这真是个无趣的问题。”白朔的声音传来,隔着半座山,也镇的宗野手中碗里的酒泛起了涟漪。
“我渴望生,所以要面对死,努力杀死这世上最让我能感觉到死亡恐惧的人有什么不对么?”
白朔的反问跨越了半座山,宗野听到这句反问端着酒碗愣了一下,然后一口饮尽碗中的酒,像是把一团火喝进肚子里,他的心却无比的冷。
宗野把酒杯放在桌上,又从一旁的酒坛子里倒了一碗出来。
“没有什么不对的。”宗野的声音也跨越了半座山,响在了白朔耳边“可你凭什么?”
宗野的语气十分的漠然,不带任何的情绪,像天上的神祗,也像白朔正在攀登的高山,而白朔不过只是山上的一个小黑点,即使他已经站在大多数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上,在宗野的眼中他依旧是一只蝼蚁,连看一眼都不值得的蝼蚁。
宗野是高峰,无法企及的高峰,可能白朔有一天会站在峰顶,但不是现在,现在的他只能再往上走一步罢了。
所以他拔出了剑,那把没有剑鞘,锋芒毕露的剑,毫不犹豫的向山上挥了一剑。
不是十步剑,不是光阴三剑,也不是这世上曾出现的任何一种剑法,而是一种新的剑法,一种充满了矛盾和对立的剑法,一剑中可以看出生与死,可以看出极快与极慢,可以看出刹那与永恒,可以看出一击必杀与延绵不绝。
一剑剑式起,本来在不能上前一步的白朔,跟着这剑的剑势,陡然间向上跨越了七步的距离。
“妙。”高座山巅的宗野看到这一剑评论道“生与死尽然归于一剑之中,看来你这几个月去了柳国公府的旧址,并不是去怀旧的。”
“我的眼中只有剑锋所指的地方,过往只不过是云烟。”白朔说到“我在柳国公府枯坐这么多天悟出这生死之剑,将来他就是收取你性命的剑。”
“收我性命?用这生死之剑?真是可笑,没想到你居然和曾向我学剑的家伙一样可笑。”宗野流露出很明显的不屑“曾经那个小子拜在山下求学十步剑,我赐他之后他居然觉得这剑太凶,不仁,所以弃剑修刀,创造出了带有仁意的一字刀,回天音当了刀王。”
宗野眼中的不屑异常明显“刀剑乃凶器要什么仁意,真是可笑,最后还不是被衣玄给逼死在刀王府。”
宗野的视线落在半山腰的白朔身上,不屑的表情丝毫没有减少“没想到你和他一样的可笑。”
白朔没有说话,只是站在比原来高了五步的地方,盯着山顶看。
“哼!”宗野冷哼了一声,一口喝尽碗中的酒,随手把碗放在桌上“记住,剑乃凶器,每一剑都应该饱含杀意,杀意要隐而不发,若发,就一定要人死!”
说完宗野向半山腰看了一眼,并不是专门看白朔,而只是看向半山腰那块地方。
只是一眼,包含的剑意与杀意却远非宗野之前随手刻画在山上的剑意要浓烈的多,无数的石块被凌厉的剑意斩成最细小的粉末,连空气丝毫都碎了,白朔身上的衣服也像是风化了般化成了粉末,他的身上出现了无数细小的剑痕,一道又一道,像是无数把剑斩在他身上。
白朔能感觉的到,宗野是真的想杀了他,他就像是被老虎看到的小兔子一样,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这是活着最强烈的感觉,也是死亡一步步接近的感觉,白朔极速后退,退到半山腰,退到山脚下,推到百米之外,千里之外,一直退到距离剑庐最近的一个小镇旁,他才停止了后退。
不是因为他退到了宗野力所不及的地方,也不是宗野决定不杀他了,而是因为白朔退到的这个小镇子里离白朔最近的那个人死了。
一个距离剑庐千里之外,离白朔最近的无辜的人死了。心脏上有一道剑伤,透心而过。
每一剑都有杀意隐而不发,若发,必有人死,这就是十步剑!这就是剑圣宗野。
“这算是我教你的第一课。”隔着千里的距离,宗野的声音很清楚的响在白朔耳边“别再你的剑里夹杂什么乱七八糟的意味,矛盾精妙的生死剑?带着仁意的一字刀?可笑!剑要纯,纯粹的带着杀意就好了,要么隐而不发,要么出剑取命,这就是剑的真意。”
白朔没有说话,他的心脏还在极速的跳动,每一次跳动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但越来越慢,越来越平稳的心跳也让他明白自救就要恢复到平时感觉不到生死的样子了。
“滚吧。”宗野的声音传来,冷漠且高高在上“等你的剑出必伤人的时候,你才有资格踏上剑庐所在的这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