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房门应声而开。坐在张牧风二人身侧的李姓管家赶忙起身相迎:“郎君、二郎来了?!”
“嗯,牧风和钱三如何了?呜……他二人既然无恙,你们都散去吧。没得闹个不停,吵得人心烦意乱,李庄且留下。”
说话之人正是已然放下俗物,于老家安享晚年的赵家主人赵启源。已届花甲之年的赵公目光炯炯,精神矍铄,只是面上一丝凄苦,令鹤发童颜的老者显出一丝疲态来。在他身侧站着的中年男子沉默寡言,正是赵家第二子。
待屋里闲杂人等依言退去,坐到张牧风二人身旁的赵公开口就问道:“牧风,你跟我好好说说,之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赵公声色转厉,一旁的赵家二郎也目不转睛的注目倾听,张牧风二人不由端坐了身子,就由张牧风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钱三郎在一边偶尔附和两句。这过程其实也就几句话的时间,中间赵公询问得几句,这一番问询也就一盏茶的时间结束。
主人家问完话,堂屋中一时间安静下来,正当张牧风感觉压抑,忽听赵公哀叹一声,自言自语起来:“前些日子家中偶有鬼哭狼嚎,投掷瓦片。我只道有人暗里作怪,又逢这农忙时节,便想请两三个小伙子守夜巡查一番便是了,哪想到会遇到这般事情……莫非真是恶鬼滋扰不成?!想我赵家虽不至大富大贵,却也兴建私塾,修桥补路,照拂乡里。老天爷难道看不清吗!”
赵公说着越加悲愤,一旁的赵二郎眼见老父捶胸顿足悲痛不已,赶忙宽慰道:“父亲且安心,莫气坏了身子。不若等到天明,孩儿便去龙兴寺请那主持长老做一场法事,顺便也叫大兄回来商议一二。”
“也只好如此了!那龙兴寺便不要去了,去二酉山玄元观请那青云道长。只是,今晚让这两个孩子遭罪了,管家,稍后记得给他二人作些补偿,聊表我赵家心意。今晚之事,还要牧风你二人代为保密,遇到这般事儿,谁都不想的。”
“俺们晓得了!”
“那就这样吧!我们出去吧,让两个孩子好好休息。”
赵公结束了话头,便由赵二郎虚扶着走出房门,李管家随后跟随而去。张牧风起身拴上门栓,犹能听见门外赵家父子的谈话:
“父亲,大哥老早就想接你到沅陵城里去住。这老宅,何不就如大哥所言变卖了便是,上次跟大哥到家里做客的那位江南客商,我曾记得大哥说过那人有意在辰州购置一套住所,何不——”
“混账话!为父生于斯,便要死于斯。生后事我管不了,但我在一日,这老宅便不卖,这话休要再提……”
“真是个老顽固!”
直待声音渐渐不闻,张牧风心底暗叹一声,这才转过身来,恰好对上钱三郎湛湛生光的双眸:“牧……风,这世上——真的有鬼呢!”
……
清流如带,远山似眉,晨起的水雾恰如一层薄纱遮绕着这绚烂的尘世。邻水的豪宅正门大开,立于门檐下的两个少年与门人作别后,沿着河岸溯流而上,往远山下的野村而去。
眼前依山傍水的山村名叫三里铺,因距沅陵城三里地而得名。沿河而下,若无山峦遮挡,那辰州州郡沅陵城便可入目。且略过这些闲言碎语,张牧风二人一路行来,言谈中颇有几分热切,实则是赵家给的那一份补偿着实不薄——足足一贯的赏钱堪比半个月的工钱了!当拿着沉甸甸的铜子时,直让张牧风对那把他吓得半死的恶鬼生出几分荒料的感念来。
闲话休提,张牧风两人于村口分道扬镳,那钱三郎家所在就在村口位置。张牧风一路向里,途径村子中间赵家资建的村学,再走过一段竹林夹道,路边便现出几户人家来。而坐落在最里边靠着山脚,外围一圈竹篱,一侧有山泉潺潺而过的三间茅屋正是他家所在!
柴门紧闭,院子里杂草丛生稍显杂乱却也扫撒得干净,颇不和谐的是这处茅屋稍显幽静,没一丝烟火人气味——而张牧风正是一个幼失双亲的孤儿。说道此间,往日孤苦无依的孩童如今渐渐长成,不得不提一位好心的善人,正是村学上一届的夫子,家住沅陵城怀宁坊的魏严魏老先生。
昔日张家二老双双亡故,遗留下来的张牧风便是得当时任村学塾师的魏严夫子收养在身边而得存活。平时干些扫撒的轻松活计,其余时候便如一般孩童在村学里启蒙读书,这般生活直到前年魏夫子辞去村学塾师之职这才结束。
道过这一段往事,且说沐着晨风而归的少年推开了常年不锁的房门,经过昨夜一番经历,在晨时走进自家空阔幽静暗淡的堂屋时,张牧风竟无端的生出几分惧意来。自嘲般笑了一声,任由大门敞开,少年走进右侧厢房里。把怀里的赏钱放进屋里隐秘处的钱罐之后,这才和衣躺倒在榻上,悠然入眠……
当张牧风醒来时,那不知何时破开云层露出脸来的红日已经悄然往西山落去,在溪边稍作梳洗之后的少年安静的沐浴着最后一缕霞光,心头却是纠结不已:“今晚,还要不要去赵家巡夜啊?!”
早晨临出门时,那李管家也不曾向他二人说明,也难怪厚道朴实的少年此刻如此纠结。正所谓食君之禄,叨君之忧,上过几年蒙学经得魏老熏陶过的张牧风自觉虽无甚大志,却也记得魏夫子常提在嘴边的“忠孝仁义信礼智勇”八字。于是,顿觉胸间涌出一股澎湃气势的少年豪迈的把手中帕子往肩上一搭,决然的转过身来。便在这时,一阵“咕噜”声大响,气势一弱的少年身子一缩,沐着绚丽的晚霞,冲向自家厨房……
用过饭食,早已做出决定的张牧风随手关上房门便向村外走去。途径钱三郎家时,牧风如往日般在门口喊上一声,却见微胖的钱家婶婶出门回道:“老三昨晚怕是感了风寒,这厢里还未起床呢!牧风你自去就是了。”
听得如此,张牧风踌躇了一阵,决然独自往村外走去……
正是:少年无知胆气高,敢向鬼蜮秀风骚。
来日人前可夸语,不称人杰也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