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沈时初真的一直在房间里等着林溪出现。他的门虚掩着,她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林溪推开门的时候有些隐隐的兴奋,又有些微的不安和踌躇。最后林溪还是鼓起勇气敲了敲门,然后轻轻推开走了进去。
沈时初站在落地的玻璃窗边,拿着一瓶纯净水在喝,动作清贵,看起来就像欧洲那些画儿里高贵大气的贵族。林溪一边向他走近,一边在心里啧啧赞叹着这个人为什么喝个水都比一般男人好看那么多。
沈时初听见了她的动静,转过身来。
林溪有些小紧张,抬起手冲他招了招。沈时初点头,拾起一边的行李箱。林溪仔细看了一眼他的行李箱,该怎么描述呢?总觉得带着一丝怪异。那个行李箱看着很大,被他提着的感觉却又像很轻,还有它的材质,像是丝缎的?
沈时初留意到林溪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行李箱,微微皱了皱眉,侧过身挡住林溪的视线,用手轻轻触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出门。
林溪浑身一震,被他碰了一下的肩膀散发着奇异的感觉,让她一下就忘记了那个行李箱的不一般。林溪脸颊微红,低下头匆匆就走了出去。
沈时初跟在她身后,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
西藏近些年来虽然依靠旅游和相关产业,带动了经济的很大发展,可是基本的一些设施仍然不算太齐备。酒店在不高的山上,林溪和沈时初,一人一只行李箱,原本负担不重,但由于路不平又有下山的惯性所以走得有些艰难。
尤其是林溪。
她父母老来得女,宠到了天上,素来娇贵惯了,早知道自己走不了下山的陡路,只是想在沈时初面前表现表现才跟着不叫车,心想着忍一忍过去。但才一会儿,脚后跟全磨破了皮,脱鞋一看,有大片红红的印子,看着瘆人。
沈时初也看到了。
从小腿白皙的皮肤,倏然过渡到脚后跟两道红色的后跟伤痕触目惊心。
但是令林溪失望的是,沈时初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甚至连一句友好的“要不要我扶着你”都没有问她。
林溪有些丧气,心里不甘,干脆穿上鞋,不再跟沈时初说话。
林溪一路生着闷气,竟没觉得脚上的伤有多疼,不知不觉也到了贡嘎的机场。林溪原本打算再北上到那曲去看看青藏铁路的,但谁知在贡嘎就接到家里人几近抓狂的电话。但林溪骨子里是个根正苗红的小青年,也像一般的爱国者一样,想来这里看一些翻天覆地的变化啊祖国的建设什么的,好不容易到了西藏,没能看成所谓“天路”,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所幸还遇到了沈时初。
一切都还不算太糟。林溪想。
可是沈时初的表现实在冷淡,冷淡得林溪身上的气压也连带低了下来。
林溪坐在候机室的座位上,自己默默地揉着脚,不时偷偷瞄一眼沈时初。可是她还是失望了,沈时初戴着高度遮光的太阳镜,拿着从行李箱外面的夹层抽出来的机票仔细研究着。林溪看着他的太阳镜,抬头望了望头顶的玻璃,顿时觉得自己的眼睛像是快要瞎了一样,一阵阵刺痛。
飞机难得的没有误点,两个人成功登了机。林溪和沈时初的机票不是同时定的,中间隔开了几个人。
林溪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子,心里有些不舒服,想换个位子到沈时初身边去,又想起自己还在生气,不好放低身段,一时纠结极了。
她回头望了一眼沈时初,他正在和坐在旁边的一位大叔聊着天。林溪更加郁闷,沈时初这个人,连飞机上随便遇上的人都能聊,怎么就是对自己没有几句话好说呢。
她越想越难受,把外套的兜帽盖在头顶,想了想又向空姐要来了一条薄毯子,直接盖过头睡了过去。
林溪睡得很熟,直到飞机遇到气流有些颠簸她才慢慢转醒。林溪的脖子有些僵硬,便稍加活动了一番。想起坐在背后的沈时初,林溪便想转过头去看看他。
转到一半,林溪的眼光被淡然坐在身边的男人吸引住了。
沈时初。
他趁着她睡觉的时候,换了座位坐在了她的身边,手里拿着书在看,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林溪的心却突然掀起滔天巨浪来,这样的男人,无论在哪里,做什么,都是焦点。而现在,这样一个戴着光圈的男人坐在自己的身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男朋友。
林溪难掩心里的甜蜜,却仍然记得他在下山途中见死不救的旧恨,没有说话,只拿胳膊肘捅了捅他。
沈时初从书本里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林溪伸过来的胳膊。
林溪本来还带着些女孩子的羞涩,被他这么无辜的眼神一看,憋不住了:“你刚才不是见死不救的嘛?现在坐到我身边做什么?”
沈时初淡淡道:“飞机上终究也不太安全。”
林溪心想,真不要脸啊,竟然绝口不提他不君子的那件事。脸上却仍然笑眯眯的,伸手拿了他的书,翻过来看书名。
斯蒂芬?古尔德的《自达尔文以来》。
林溪保持着微笑,不动声色地把书塞回了沈时初手里。沈时初被她的动作逗笑了,浅浅的抿了一下嘴角,从一边的随手包里又抽出了另一本书,递给她。林溪把脑袋凑过去瞧了瞧,房龙的《人类的故事》。
这本她可以看,便接了过来,从第一页开始,在他身边,慢慢的翻看起来。
两个人保持着奇异的安静,与和谐。
机舱里的人大都在睡觉,没人说话。林溪看了一眼沈时初,他的手指捺在一张薄脆的纸页上,按出一个小小的印子,再往上看,沈时初神色很平静,看着就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他微微皱着眉,林溪猜想,是因为他有轻度的近视,所以看书会习惯性微眯着眼睛。尽管如此,沈时初的眼睛,仍然是林溪见过,最好看的眼睛,或者换句话说,是最有感情的眼睛。
想到这里,林溪又自嘲地笑了笑,他这样生性凉薄的人,又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那么丰厚的感情。一定是自己蒙了眼睛了。
飞机下降的过程,通常是林溪最头痛的。每次降落,林溪总会莫名地感到心悸,更确切的说是一种没来由的痛苦,不仅是飞机降落,在稍高一点的地方坐电梯下来,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就像是上辈子像这样死过一次似的。
她的脸色很不好看,苍白一片。
沈时初也意识到了她的变化,出乎林溪意料,他这次没有袖手旁观,而是解开了安全带,俯低身子,凑到她跟前,神色关切:“怎么了?”
林溪知道自己笑得难看,仍挤出了一个笑容:“没事,只是从小到大都这样,受不了坠落的感觉。”
沈时初愣了一下,没有再问。过了一会儿,他说了一句“唐突了”,然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林溪的手腕。
林溪也愣住了,认识他到现在,这也许是他做过,与她最亲密的事情。但她完全不会觉得他唐突,反而是从未有过的安心,即便身子正在逐渐下坠。
有那么一瞬,林溪觉得,自己也许上辈子是认识他的,甚至,是相爱的。只有被自己爱过的人,在高空握着手,才能感受到这样的无所畏惧,即使死了也甘愿。
飞机终于降落在地面上,沈时初也几乎是在确认安全的同时,松开了林溪的手。
林溪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说不失落是假的,她心里的安全感,随着那只手的松开,而渐渐垮塌。林溪开始回想刚才在空中的感觉,又不自觉地泛起一阵阵心悸。
沈时初不再看她的脸,站起身来收拾自己的随身包。
林溪的行李托运了,所以没什么事情好做,便看着沈时初收拾。
沈时初虽然看着贵气逼人,像个不会做事的富家公子,但实际上,收拾起东西来条理很清晰,手脚也干净利落。林溪看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凌乱的行李箱,有些脸红了。
走出机场已是深夜。林溪在飞机上吃了商务套餐,但是实在难吃,她吃了几口就不要了。沈时初则是干脆没有点餐。
桐市机场周围没有好一点的饭店,而林溪已经是饥肠辘辘。她拽了拽沈时初的袖子,轻声问他:“你饿不饿?”
沈时初转过来,微微垂下头,睫毛在路灯底下柔软而纤长。“有一些。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林溪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林溪掏出手机打开地图,搜了搜周边的饭店,就算是现在给她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也好啊。可是最近的快餐店,也还有两公里左右的路程。
沈时初看着她的表情,轻轻笑了笑,好心提醒:“机场里面有。”林溪如醍醐灌顶,随即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慢慢逛了出来,现在要返回机场,又要走上几十分钟。
林溪气急,又饿极了,咬着下唇不知道拿沈时初怎么办。
沈时初凝神看了她一会,便转身开始往回走,走了几步,林溪没跟上,沈时初便回头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
林溪本想争气些,但五脏庙已经大闹,只能一脸委屈跟在了他身后,缓步走回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