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我们两个被安排睡在山脚下的一个小屋里,山村静谧,我们早早的进入了梦中。
梦中,又是那一阵飘渺的歌声。
“秋日倚兰舟,凭空独自愁。落花随流水,汀上起孤鸥。青丝拂月影,朝暮泪双流,箫声何所寄,独倚梳妆楼。”梦中,一袭白衣的唐缈梨花带雨,坐在江边的亭子中,对着一把折扇出神。
这时的她,已然是十七八岁的模样。
而此时的我,正在一个祠堂之中,跪在祖宗的灵位前面,接受父亲对我的训话。
“我们孟氏家族自玄祖孟讳伯襄,世代以风水为业,悟天地轮回之妙,集山川草木之灵。上承天道,中惠百姓,下安亡魂,不曾变更,至今已是三个花甲。孟氏风水,一脉相传,不求发扬光大,但求生生不息,如今,圣上又御赐孟家一方宝砚,御笔亲提‘一代地师’,不出意外,等我百年之后,你就将继承我的衣钵,陪侍圣上,这是何等风光,何等荣耀?如今你难道要为了儿女私情,将咱们家数百年来的基业毁于一旦么?”
母亲也在一边劝道:“逸轩,你就听你爹的吧!娘求你了!”
“孩儿不想毁了祖宗的基业,从小跟随父亲学习相地相人之术,不曾荒怠,而如今孩儿大了,我与缈儿两情相悦,难道这也有错么?”
“混账。”父亲大怒,手中的戒尺劈头盖脸的抽向了我,母亲只是跪在一旁啜泣,不敢多言。
“按照祖宗遗训,我们孟家要想继承祖业,只能娶八字全阴之女为妻,此乃天数。你又不是不懂阴阳五行,唐家的女儿符合么?多年前,我就曾经提醒过你,你不记得了么?大丈夫当以家族为重,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孽子!今天,我就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好好的教训你这个不肖之徒!”说着,他对我又是一阵狂风暴雨式的暴打。
我跪在那里,不发一言。我知道,任何辩解都将毫无意义。前些时日和缈儿约好一起私奔,都被父亲识破,我已经是无路可走。他的心中不会考虑我这个儿子的感受,他心里边只有祖业,只有荣誉,只有我一个可能得到的“国师”的地位,只有道光皇帝御赐给我们孟家的那一方刻有“一代地师”的砚台。
我以绝食来做最后的抗争,希望能够得到父亲的同意。但仅仅到第四天,一道晴天霹雳就将我打的粉身碎骨:京城唐家已经接受湖南提督吴之道所下的聘礼,同意将唯一的女儿唐缈嫁给吴家的二公子,择日完婚,吴家的人也已经到了京城。
孟家和唐家是世交,唐家的老爷就是牺牲女儿的幸福也要配合父亲的计划。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如死灰,两行血泪在眼角滑落,无言哽咽,哭不出声。人生一世,本就来去匆匆,如果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那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分别?
叫天无应,叫地不灵,一个计划在我的脑海中慢慢浮现。
当天晚上,我爬上阁楼,用尽一切办法偷出来那方砚台,放在了一个精致的锦盒中,系上红色的绸布,只身一人直奔吴家所住的客栈。
到了吴家,已是华灯初上,吴家二公子对我的到来颇感疑惑,但是他还是十分客气的把我迎了进去,吩咐下人泡上等的好茶。
我说:“吴公子不必客气,欣闻公子大喜,特来相贺,备一薄礼,还望吴公子笑纳。”吴公子犹豫一下,接受了礼物。
“那恭敬不如从命,瑾瑜多谢孟兄。”
瑾瑜。
吴瑾瑜?
他叫吴瑾瑜????
即使是在梦中,现实中的我意识依然清醒,这个名字让我感到心惊肉跳。
这个吴瑾瑜和我认识的吴瑾瑜是什么关系?
梦里面的孟逸轩是何人,而唐缈又是何人?
为什么他们会频繁出现在我的梦中?
看着两人各怀鬼胎却谈笑风生的样子,我知道,一场悲剧不可避免。
这将是两个家族的灾难。
我很想阻止孟逸轩,但是无能为力,因为现实中的我在梦中就是一个旁观者,我根本无法左右梦中的“我”的行为。
果然,没过几天,京城就起了很大的风波:
唐家小姐唐缈因为情殇,在自己的闺房之中悬梁自尽。
朝廷御用风水师孟家的御赐砚台失窃,凶手为湖南提督的二公子吴瑾瑜,人赃俱获。
道光皇帝大怒,将湖南吴家满门抄斩,念其在任治理得当,为官有功,未诛九族,留其一脉香火。
“国师”孟家因御赐之物守护不当罢官抄家,贬到关外热河为奴,焚烧其家谱和风水秘籍,永世不得从事风水堪舆,不得返回京城。
那一年,关外的冬天异常寒冷,在家族族人的唾弃与指责之下,道光十九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孟逸轩在热河双塔山下,自杀身亡,临死前,手腕上那一道血淋林的“一”字型伤疤,触目惊心。
孟氏风水,传承一百八十七年,彻底宣告断代。
“如有来世,再不学风水堪舆之术。”这是他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念,这个念头在我的梦中久久萦绕,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