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天前,满月楼门前进进出出,几个臭丫头误调戏了唐韵礼一个姑娘。可今日眼前,满月楼大门紧闭,格外冷落。街道仍旧车水马龙,更显得满月楼空空荡荡,也再没有人驻足。
明明经营得这么好一个地方,那叫什么,交通便利市场广泛。姑娘姿色也不错,还很有一套手段……怎么就突然关起来了?
难道是……
唐韵礼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于是转头看了宁卿承一眼。宁卿承正从窗外移开目光,假意淡定而眼底却得意洋洋的闪着光。
哼……察言观色她还是很有一手的。这个坏蛋……果然是他!
肯定是因为她上次私自坐车出来,得意忘形还不知道被宁卿承的人跟踪了。她在这满月楼前停留,那满月楼姑娘傻不拉几把手伸进马车来,不被怀疑才怪。只是这宁卿承手段也太厉害了一点。只因为怀疑了一下,这么繁华一个满月楼,竟生生被他给关了。
虽然说满月楼关门还有助于提升国民素养,唐韵礼心里多少是有一点喜闻乐见,可宁卿承有没有想过,就因为他一个怀疑,那楼中毕竟还有卖艺为生的女子,她们该怎么办。
何况……唐韵礼放下窗帘,暗自叹了口气。偌大一个满月楼都关了,那天卖糖葫芦的小贩和那位马车夫岂不是更逃不过……也许人家一大家子就靠他养活……就因为那天冬苡恰好替我租了他的车,就因为我一时兴起买了一支糖葫芦,就……
就只因为我一时贪玩,误伤了满月楼,还接连害了两家子人。
唐韵礼皱了下眉头,侧目看向宁卿承。
那天把她关小黑屋里饱受折磨,好容易才饶了她。她没回答上来他的问题,现在看来,早晚有一天她也是一样下场……
宁卿承正闭目养神,没有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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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宁卿承突然出现在唐韵礼的吟淑院里。天气热,唐韵礼的寝殿敞开着窗,宁卿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来,放在那窗台上。宁卿承转身正要离开时,忽听见屋中轻轻呢喃了几声:“苏幕与……”
谁啊?
宁卿承微微皱了皱眉,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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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深褐色的汤药咕噜咕噜冒着泡,冬苡正蹲在灶旁用一只小扇子轻轻煽着火苗,给唐韵礼熬着药。这药正是冬苡在窗台上看见的,那纸包中还附了纸条,交代了煎药的方法,还署了黎陌的名。而唐韵礼正因为宿醉而难过地拱在床上。
不知什么时候,浓郁的药香里混进一丝细细的香粉味,冬苡吸吸鼻子,顺着香气的来源看去,只见厨房外的走廊里,一人着一身海棠红色,被一群粉衣丫鬟簇拥着,正欢声笑语着路过这里。
她抬头正对上这着红衣女子的眼神。那女子五官很秀美,眼神温柔而略带忧伤,还不等冬苡有些惊惶地移开目光,她先一步转过头去了。
“这不是言妃娘娘吗?”厨房里有一嬷嬷小声道。
“是啊。依我看这言妃貌似天仙又温和懂礼,真是可惜了她不是正妃。”不知道谁又冒出来这么一句多余的。
冬苡身后一众丫鬟就着这个话题一番唏嘘感叹,冬苡默默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掀开锅盖,拿起放在一边的瓷水勺搅了搅锅里沸腾着的药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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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汤药说来也是神了,宿醉得正难受的唐韵礼被灌下这么一碗大苦药,不仅没有一点反胃,反而因此还醒了酒,身上也舒坦了许多。
唐韵礼伸了个懒腰。
到底是王府的待遇啊!每次的药喝完都好舒服。到底哪请的这么好的医生,再这样下去我恐怕都要爱上喝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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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知怎么,唐韵礼明明一天都没再沾一口酒,入了夜,宿醉似的头痛却又来了,一阵一阵来自头脑的胀痛折磨的她直磕床板。正值夏日,屋中还闷热,她难受的眼都合不上,就更别提睡觉了。以她这样磕床板的方式,不仅头痛没有减轻,还弄得一身大汗。
唐韵礼没舍得叫醒冬苡,不得已只能自己静悄悄起身,披了件宽松衣裳,推开屋门想出去透透气。唐韵礼在院子里小坐了坐,夜晚的空气还算清凉,似乎让她的头痛减缓了许多。但她稍缓过味,立刻又觉得这院中景致日日看着实在没趣。似乎只是想要碰碰运气,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真的毫无阻碍地走到院子外面去了。
夜晚的四王府静谧极了,不闻人语,只听得流水落花夹带几声蝉鸣。过一会,王府深处忽地传来几声缥缈的琴音。
这么晚,谁在弹琴呢?
唐韵礼寻琴声朝向王府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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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石板小道,是一片碧色竹林,竹叶掩映着慢慢流动的水面,对岸的流水上架了一间飞檐六角亭,亭角后边有一颗十分高大的银杏树,亭中端坐一人,着一件素白深衣,肩膀上搭着一件浅银色的,映着月光的大氅,他膝上横放着一副古琴。琴音从他指尖滑过的地方流淌出来,幽幽怨怨地响着。
唐韵礼悄悄拨开竹叶,穿过竹林,终于可以凑近一些来欣赏他琴音的时候,他却因为隔岸听到了动静而停下来了。
缓缓地,他从低垂的绸缎一般柔软的发丝间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诧异看向来者。
他周身一直缠绕着的冰冷高贵的气息,在他抬起头时,渐渐散去。他的目光干净的像涉世未深的小孩子,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温和亲切起来。
隔一方潭水和浓浓夜色,唐韵礼却将对方看得十分仔细清楚。全然因为,对方的脸庞,同记忆中的那个人完全重合在了一起,分毫不差。
只见他额骨欲耸,眉若刀裁,山根平整,鼻似悬峰;狭眸含清波,如萃星海;素齿映唇珠,一点桃红。
他的下颚线清晰修长,连着白皙的脖颈,优美的线条渐渐没入月白色的衣领……
那个从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那个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他……那个她明明从未仔细端详,却不知何时已然深深刻在她心里的他……
的确是遥隔千年。如今再看,她竟有些痴了。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停滞,众生万物姿色尽褪,天地之间忽而哑然……
唐韵礼几乎是扑到水岸边,胸口如撕裂般生疼。只是隔水望见他,却好像已将过往的记忆从心中倒出来看了一遍。
沿着流水,唐韵礼余光里映着远处那弯石桥,可她却完全呆立在原地,脚下再也动不了一步。她只是睁大眼睛远远地盯住他,好像生怕目光一摇,他就消失不见了。她没有哭的意愿,可是眼眶一酸,涌出来是大串的止不住的泪滴。
“你……”她开口想要说话,话语却闷在了呜咽里。
那人将琴抱到地上,缓缓站起身道:“姑娘快把眼泪收起来再说话吧,我会倾听的。”
二人之间水面虽然宽阔,但是这夏夜里只是偶有蝉鸣,过于沉寂。他轻柔的声音飘过水面来,声音很淡,却也足够唐韵礼听清了。
“我……”唐韵礼眼泪不断滑落,大概是想说的话太多了,唐韵礼一时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姑娘叫什么名字?”他温和而又有点无奈似的笑了笑,问道。
……
不是他吗?
还是他果然,不记得我了?
这个世界,终究是没有你我之间的任何回忆啊……
唐韵礼拼命抑制住想要放声大的意愿,忽然抹掉眼泪,顺了呼吸,努力朝他笑了笑:“唐韵礼。”
他不记得了,可那又何妨呢,过往那些彼此刻着累累伤痕的回忆,不要也罢。只要他还在,他们便可以拥有崭新的记忆,这一次,她再也不会亲手刻上伤痕。
只要他还在……
对岸男子的笑容更温柔了,道:“我叫苏幕与。”
唐韵礼虽然扬着嘴角,而他们过往的点点滴滴却化作一串一串眼泪,阻挡不住地冲出心扉,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果然是你?真的……是你吗?”
她说着,猛一阵钻心的头痛袭来,话还没有说完,她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半边身体拍向水面,溅起一片凉丝丝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