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中,苏幕与被方才一声尖叫打断了思路,笔尖在离纸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
苏幕与好像有点动摇了。
不管是谁派她来,她或许只是个乖巧的女孩,她爹娘辛辛苦苦养大她,也许她差一点就要嫁人……
我……我心疼了?不可能啊……
她不死,或许下回死的,就是我这满阁的人了。
苏幕与不再侧耳窗外的动静,而再欲落笔时,他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惊愕着猛地睁大双眼,一边连忙将笔扔在桌上,飞跃起身,奔向窗口。
是唐韵礼?
她怎么找到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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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韵礼只想起自己上世因为出车祸死去的时候。那时她疼地撕心裂肺,想挣扎却已没有力气,意识在昏迷和清醒之间徘徊,只能感受着血液从自己身体里不断流逝……
不堪回首!
如果一剑穿心而死,会痛快一点吧?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唐韵礼还是不禁紧紧闭眼,扣紧牙关,却听雨声中有人大喊一声:
“夜璞!”
唐韵礼猛然睁眼,见黑衣人手中的剑果然停住,正于离自己胸口一寸之处,黑衣侍卫又将剑慢慢收回剑鞘里。唐韵礼撑着地,慢慢坐起身,往后蹭了一小段距离,警惕地看看黑衣侍卫,见他不打算再攻击她的样子,这才放松了一直绷紧的身体。唐韵礼循声望去,只见苏幕与立在不远处,一身雪白的直裾,肩膀上披着一件墨色的长斗篷,被雨打湿了一半。他高束了发,显得温润而俊朗,只是此时双目微瞪,呼吸有些急促,又好像缓了口气的样子。
被唤作“夜璞”的正是那黑衣侍卫,他拱手上前,又拽下脸上的面纱,却露出一副俊俏的女子模样,慢慢开口道:“阁主,强闯泽畔阁的正是这女子,您不是叫我杀了她?”她说话很有气势,但音调又带一种南方女子的软糯,如果不是听她说话的内容,单音调听上去,会让人误以为是女孩在撒娇。
“不,不是……是我误会了……”苏幕与忙转头看唐韵礼,而唐韵礼不知何时已经站起,只是静静地看他,眼神却有些空洞,脸上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她浑身的衣服都沾湿了,贴在身上,雨水从她头发一直淋到脚,滑过脸上是竟让人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水。
苏幕与被唐韵礼这副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想要安慰或者解释一下,刚张口,却见唐韵礼好像轻轻笑了一下,缓缓道:“对不起……我不会……再来找你了。”唐韵礼一边说,眼前便浮现出宁卿承的样子,渐渐和苏幕与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唐韵礼又一眨眼,眼前苏幕与还是苏幕与。她又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跑出去了。
苏幕与僵立在原地,想叫住唐韵礼,却开不了口,只眼睁睁看唐韵礼渐渐消失在雨雾里,直到夜璞喊他,他猛回过神:“夜璞,去找她!立刻带她回来见我!”
“啊?可是,可是现在,已经不知道她去哪了……”夜璞说到。
“快去!不准伤害她!”苏幕与打断,大声吼道。夜璞只好应下,重新覆上面纱,一蹬地面,钻进雨里。
苏幕与亦立刻钻进雨里,神色有些慌张。
看她那副样子,该不会要……出什么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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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韵礼以为她不会哭的,一边跑却又哽咽了,开始喘不上气来。她想哭,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胸口一阵痛楚,像是眼泪全被闷在了那里。
宁卿承给我下毒……苏幕与让那女子杀了我……
唐韵礼越跑越快。她知道在这一片白茫茫的雨雾里中她跑不出枫树林去,而她也不准备跑出去,只是一个劲东跑西撞。雨打在她脸上,她睁不开眼,也看不清路,不知何时就绊倒了,亦或是剐上什么东西,可她都不予以理会,只是继续跑、继续跑。
宁卿承要我死……苏幕与也要我死……
为什么?
就仅仅只是……因为我长得不好看吗?
唐韵礼脑海中浮现出四王府上那些“探望”她的形形色色的妃子,浮现出宁卿承将那女子发丝绕在指尖的画面,一会,又浮现出那女侍卫姣好的侧脸,软糯的音调……
如此之类,在唐韵礼脑海中来来去去,一遍一遍,逐渐交织重叠起来,慢慢又变得如同梦魇一般,缠绕在唐韵礼脑中挥之不去,甚至还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
大雨瓢泼,浇在泽畔阁上,浇在苏幕与和夜璞身上,也浇进了枫树林外的潭水中……那水面回旋荡漾着漫向四周。
唐韵礼被折磨地筋疲力尽,再也跑不起来,只能一步一步向前蹭着。她浑身冰凉、呼吸不畅、头脑酸胀、心口绞痛……虽未到毒发的时刻,诸如此类种种痛苦恰如毒发。
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样子,不断重重地砸向本就已经浑身冰冷,瑟瑟发抖的唐韵礼。她不知又走了多久,亦不知身在何处,只是脚下忽地一绊,已经绵软无力的身子立刻笔直向前倒去,湿透的衣服裹着身体又泡进了冰凉的水里。
冷。
唐韵礼仅存的一点知觉告诉她。
可她已经,再也没力气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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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韵礼侧目看了看,半晌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一方深潭的旁边,此时半个身子都躺进了冰冷的水里。她可以望见那一方天空,那里一片昏暗,雨珠不断落下,打在水面上。身体沁进水里,反而不会再觉得被雨砸的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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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满怀不甘来到这个世界,满心不愿使用这个身体,本以为嫁给那样一位面如冠玉的郎君,可以满心欢喜地度过余生,哪知宁卿承竟自始至终都没有好好待过我,在四王府上我甚至吃着药不知何时就被他下了毒。
然后那时,也是这样一方潭水旁,我终于又遇见苏幕与,虽然不曾与他多说过几句话,可他成了这世间唯一一个愿意温柔待我的人。我本想好了,宁卿承的一切再也不能左右我什么,我好好地,为苏幕与而活,不枉在这世间走一次……
却不想他也想要杀了我。
呵呵,我真是,我真是……可笑极了。
唐韵礼仰起头,雨从广阔的阴沉的天空的最高处浇下,将唐韵礼额头脸侧的发丝冲刷到脑后。
这就是我要接受的惩罚吗。
在这里所有人都看我不顺眼,所有人都想让我死……不如我就这样死了,到阎王爷那,他老人家那里吓人是吓人,可是,可是起码他不会平白无故要我死……那样再不会有人奚落我这长相,也再不会有人想方设法要置我于死地。
唐韵礼缓缓直起身,慢慢地,向着水面深处,一步一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