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儿走出帐来,心中凄苦,泪水立时奔涌而出,快步走回自己营帐,只想一个人把头埋在被子里好好哭一场。心乱,脚步也跟着乱了,一路撞到好几个士兵。
一名士兵告诉她,金吒在他帐幕中等候她,夏玉儿谢了那士兵,径往金吒的帐幕走去。
人在半途,远远地看见帐门被人掀起,金吒牵着郑瑛淇的手出来,亲密无间。夏玉儿一见顿时醋意大发,悄悄走近,隐身在帐幕之后。
只听金吒道:“玉儿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要不我们去瞧瞧?”
郑瑛淇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金吒道:“那也是,是我多虑了。”眼望远方天际发呆,过了片刻,又道:“不成,我还是要看看。”
郑瑛淇道:“玉儿和你相识最多两年吧,她有个小痛小痒你就紧张得找不到北了。”
金吒朗声大笑,道:“你是怪我喜新厌旧咯?”
郑瑛淇白了他一眼,嗔道:“胡说八道些什么?”把脸侧了过去,微笑不语。
金吒神秘地笑了笑,忽然伸臂搂住郑瑛淇纤腰。郑瑛淇推了他一把,金吒胳膊上唯有加劲,怎会放松?又推几下,郑瑛淇见摆脱不了他,只得坦然接受。两人相视一笑,煞是甜蜜。
夏玉儿差点要气哭了,心想:“有她在身边,我的安危就你就漠不关心了。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转念又想:“瑛淇姐姐的话也没错,我毕竟和大哥在一起还不到两年,他们师姐弟从小一块长大,那份情谊是任何人都抹不去的。”耐着性子,继续听他们说话。
金吒又道:“你说掌教能降服孔宣吗?”口吻变得严肃起来。
郑瑛淇道:“不然呢?掌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金吒叹了口气,道:“纵然除掉孔宣,五关之内左道之士不知还有多少,来日征途必定凶险异常。”
郑瑛淇腰肢微扭,摆脱了他,她觉得师姐弟偶尔闹着玩玩可以,但此处毕竟是大营,人多眼杂,矜持一点还是有必要的。
她问金吒:“怎么,可别跟我说你怕了。”
金吒道:“当然不是。大丈夫为国捐躯,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郑瑛淇点点头,略一沉吟,问:“你是担心玉儿?”
夏玉儿听她说到自己,心中登时一凛。
金吒道:“不错。师姐,我有一个请求。”
郑瑛淇淡淡一笑,道:“直说便是。”
金吒道:“同门之中,只有你对玉儿没有偏见,一直对她好。”
郑瑛淇心想:“我是冲着你的面子才对她好。”笑了笑,道:“你不用给我戴高帽。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要我替你保护好玉儿,不让她受伤害,是不是?”
金吒道:“是。”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祈求之意。
郑瑛淇盯着他,半响,终于道:“好,我答应你,在我能力范围内,尽心尽力保护她便是。”
夏玉儿大为感动,对二人的恼怒霎时烟消云散。
金吒激动不已,道:“谢谢你,师姐。”
大营中忽然响起一阵紧促的号角声,金吒知是姜子牙点将,不敢耽搁,拉了郑瑛淇的手,撒开腿朝丞相军帐奔去。
夏玉儿从帐后出来,望着二人的背影,心乱如麻,呆立良久方始转身走回自己的帐幕。
金吒和郑瑛淇到了姜子牙帐外,只见帐幕顶上祥云直冲天际,帐中一人仙气强得不可思议。两人均想:“是掌教天尊来了。”进了营帐,却未见元始天尊,只见姜子牙身旁坐着一个身材高瘦的道者,右手持一根三尺来长的树枝,那树枝甚是奇特,茎不生叶,通体隐隐发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华。
金吒和郑瑛淇向姜子牙行了一礼,忍不住又看向那道人。姜子牙知他们心思,笑道:“这位是西方来的准提道长,你们快去拜见。”
郑瑛淇吃了一惊,赶紧拉着金吒,一齐朝准提道人叩首行礼。准提道人微微一笑,赞道:“玉虚门下果然人才济济。”
金吒和郑瑛淇垂手站在左首,听姜子牙阐述明日用兵攻营之策。金吒见姜子牙对准提道人毕恭毕敬,问郑瑛淇:“师姐,这位道长是什么人?”
郑瑛淇低声道:“西方极乐世界的教主。”
商朝末年佛教尚未形成,故有西方教之称,这准提道人及其师兄接引道人便是西方教的二位教主,论地位法力均与道教的元始天尊、太上老君、通天教主在伯仲之间。西方教的门人虽是道者,其实属于释家。千百年后不少阐教的神仙亦选择皈依佛门,其中就包括郑瑛淇和金吒的师父文殊广法天尊,后来上灵山大雷音寺,成为日后的文殊菩萨。
金吒暗自骇异,又道:“他手中的那根枯树枝好生奇特,必是神物。”
郑瑛淇抿嘴笑道:“明日你见了七宝妙树的神通,就不会说那是枯树枝了。
翌日正午,开战时刻。
姜子牙下令揭掉悬挂多日的免战牌。金吒、杨戬、韦护、雷震子四名弟子各自率朱雀、青龙、白虎、玄武四营将士,兵分四路,悄悄截断成汤人马的逃亡之路。姜子牙则统帅中路十万精兵,直捣成汤辕门,指名孔宣出来应战。孔宣自负神光厉害,不想准提道人早已埋伏在空中,他放一道光,准提道人就用七宝妙树刷一道,五光俱失神效。孔宣大惊失色,准提道人速放舍利子镇其元神,施法令其现出原形,却是一只孔雀。孔宣虽桀骜不驯,也知今日遇上了正主,只得投降,甘为准提道人的坐骑。当下向姜子牙谢了罪,便随准提道人去西方极乐世界了,他这一去终于痛改前非、大彻大悟,成为孔雀大明王菩萨,此是后话。
两军拼杀一阵,商军人数较少,不禁越发胆怯。黄飞虎骑五色神牛砍杀几名敌军,大喊道:“尔等速抛下武器,投效西周,何苦为昏君白白送命?”
黄飞虎的次子黄天禄也高叫道:“你们若是执意做困兽之斗,我们只有赶尽杀绝。你们还想不想回家看望亲人了?!”
商军听了黄天禄之言无不心惊。
当啷”一声,一名商军士兵抛下了手中的长矛。跟着又有数十人仿效,一眨眼工夫,残余的商军全部降了西周。黄飞虎见状甚感欣慰,想起英年早逝的儿子,霎时泪如雨下。
当晚全军欢宴,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金鸡岭一役西周损兵折将,姜子牙遂令大军原地休整三日,更借此机会详细筹备下一步作战计划。
三日之后东征大军兵分三路,黄飞虎率兵十万攻打青龙关,洪锦率兵十万攻打佳梦关,最为精锐的三十五万中央大军由姜子牙亲自统帅,直逼汜水关。因邓婵玉有孕,不便随军出阵,邓九公向姜子牙请命,欲和邓秀率五万人马原地留守,利用邓婵玉临盆前的这段时间为大军准备粮草辎重。姜子牙理解他爱女心切,何况今日邓婵玉乃是国戚,地位尊贵,当即准了,还吩咐郑瑛淇留下帮忙照料。
这日晚,郑瑛淇过来向金吒辞别。明日各奔东西,恐怕暌违经年方能重逢,两人自是有一肚子话要说。聊了许久,郑瑛淇问:“那日伯父找玉儿说了些什么,你后来可有问她?”
金吒摇头道:“我问了她,她什么都没说。”
郑瑛淇道:“她既不想说,就别勉强了。”
金吒道:“我想以后她会告诉我的。”
郑瑛淇点点头。不知不觉已近子时,明日卯时大军便要拔营,她劝金吒早些休息。金吒恋恋不舍地和她抱了很久,这才放她归去。
出了帐,有人轻轻唤道:“瑛淇姐姐。”
郑瑛淇转身,见夏玉儿俏生生地立于微风中。此时风清月朗,她恍若一枝淡白色的茶花,皓质呈露,秀丽无俦。郑瑛淇自己也是个世所罕见的佳人,但到夏玉儿面前就只得自愧弗如了。
她嫣然一笑,道:“是玉儿啊,有事吗?”几名巡逻的士兵经过,夏玉儿道:“这儿不方便说话。”携了郑瑛淇的手,往自己的帐幕走去。
二女入帐坐下,夏玉儿倒了两碗凉茶,递给郑瑛淇一碗,看着她喝了一口,自己却不喝。
郑瑛淇把茶碗放下,道:“玉儿,你到底有什么事对我说?”
夏玉儿嘴唇动了一下,道:“日前你和大哥在帐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郑瑛淇一怔,立时醒悟,自己当时和金吒谈话太过专注,否则以他们二人的修为,不可能察觉不到夏玉儿的妖气。
夏玉儿又道:“瑛淇姐姐,有时候我真想恨你,可是我……我做不到。”说完咬着樱唇,一声不吭,分明是在赌气。
郑瑛淇心中偷笑,静静地看了她一会,轻声道:“现在不是很好吗?我留下照顾婵玉,你陪着师弟,没有人和你争,和你抢了。”
夏玉儿脸一红,赶紧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顿了一下,又道:“瑛淇姐姐,你在大哥心中的存在是任何女子都抹不去的,我也不例外。”
郑瑛淇心里一甜,却装作不动声色的模样。
夏玉儿又道:“过去我常想,为什么一定要修炼?如果做一只白狐,饿了就吃,渴了就喝,累了就睡,活得虽然短暂,但一生逍遥山林,不也很好吗?现在我终于明白,能和大哥相遇,才不负我三百年的修行。”
郑瑛淇见她脸上幸福洋溢,微微叹息,心想:“上天让你和师弟相遇,也不知是缘分还是劫数。”从怀中取出一柄匕首来,抚摸良久,忽然双手运劲,硬生生地把那匕首连着鞘撅断了。
夏玉儿不知她这么做是何用意,正要发问,却见素来坚强刚毅、十足一个女中豪杰的她,眼睛中竟然溢出了几滴珠泪。两人相交时日已久,夏玉儿知郑瑛淇有泪不轻弹,自忖她是到了别离之际,心中放不下金吒,这才流露真情。
郑瑛淇伸袖拭泪,道:“玉儿,本来这事我打算一直瞒着,现在觉得还是告诉你,我心里才会好受些。”
夏玉儿侧耳聆听,谁知郑瑛淇下面说出来的话倒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郑瑛淇道:“当初我奉师命下山,师父命我阻止你和师弟会晤,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杀了你。”眼光下垂,看了一眼那断为两截的匕首,续道:“我到你医馆的第一天晚上就动了杀念。只差那么几分吧,对,只要匕首往下几分,你就不会在这儿和我说话了。”
夏玉儿眸中流露出恐惧之色,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挪了几寸。
郑瑛淇笑了笑,握住她双手,道:“后来我知道你对师弟是真心的。我当初若是杀了你,师弟纵然不取我性命,也必恨我一辈子。你说,我会是那么傻的人吗?”
夏玉儿沉默良久,道:“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告诉大哥的。”
郑瑛淇放开她手,凄凉地笑了一下,道:“你要是想恨我,就恨吧。”
夏玉儿道:“我说了,想恨你,但是做不到。”沉默片刻,把那日和李靖在帐中的谈话一一说了。她望着郑瑛淇道:“瑛淇姐姐,我是个妖精,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可你不同,你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完美无缺的,而且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他。”她不想再说下去,这番话语的意思已经明摆着了,她夏玉儿愿意看金吒和郑瑛淇得成比目,虽然自己会伤心,但为了他幸福,她愿意。
郑瑛淇心里激动,却未因此乱了方寸,寻思:“玉儿想得未免太天真。我和师弟感情虽笃,但从未有过结亲之念。唉,该怎么跟她说呢?”伸臂揽住夏玉儿,轻抚她一头乌云也似的秀发,轻声道:“我答应过师弟,大军东征期间,会全力以赴保护你。可惜明儿一早咱们就分道扬镳,再见至少要到一年之后了。现在我也有两个请求,第一,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第二,也替我照顾好师弟。”
夏玉儿道:“我一定办妥。”
郑瑛淇笑道:“好,一言为定。”
夏玉儿也道:“一言为定。”说完,投身到郑瑛淇怀中,紧紧地和她拥抱,两颗高尚的心贴到了一起。
过了良久,郑瑛淇放开夏玉儿,偶然瞥见她雪白的脖子上有根细细的红线,顺手捞了一把,摸出块晶莹洁白的玉璧来。她一见那玉璧,脸色当即变了。
夏玉儿有些紧张,低声道:“瑛淇姐姐?”
郑瑛淇把玉璧塞回,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
夏玉儿若有所悟,把玉璧解下,道:“你要是喜欢这玉,我就送给你。”
郑瑛淇连忙摆手,道:“不,我不能要。这玉是师弟送你的,我绝无霸占之心。”
夏玉儿道:“你怎么知道是他送的?”
郑瑛淇道:“你戴上,听我说。”
夏玉儿依言重新把玉璧戴上了,道:“这玉璧是我们结拜的时候,大哥送给我的。”
郑瑛淇淡淡地笑了笑,道:“是吗?”心想:“他果真待你不同。”
夏玉儿问:“这玉有什么来历吗?”
郑瑛淇点点头,道:“我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师弟问我想要什么贺礼……”
夏玉儿脱口道:“我知道了!你想要他的玉,他没有给你。”这话一说出来,她立马涨红了脸,心想:“我也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郑瑛淇并未生气,道:“不错。师弟说,玉璧是他母亲所赠,不能轻易给别人。我听他这么说,就打消了索要的念头。”顿了顿,又道:“后来他二十岁了,师父派他下山去西岐辅佐姜师叔。在他离开五龙山前,我又提及此事,他仍是没有答应。”苦笑一声,道:“师弟这小子,连睹物思人的机会都不给我。”
夏玉儿的心跳加速了,一个声音在心中高呼:“可是他给了我,他把玉给了我!”
郑瑛淇道:“玉儿,事到如今,咱们在他心里孰轻孰重,还需要我多说吗?”
夏玉儿抚摸着胸前的白玉璧,恍若置身梦中,玉璧被她肌肤烫得滚热,恍惚中依稀听见郑瑛淇说了一句话,似乎是:“我疼他、爱他、宠他十三年,还抵不上你们之间的那么点时光,你是彻底地赢了。”等她回过神,郑瑛淇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