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夜阑人静。
凉风吹进房内,烛焰摇摆不定,一股淡淡的幽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金吒英俊的脸上泛起微笑。
他的义妹来了。
金吒起身去开门,但见黑影一闪,小白狐一溜烟似的从他胯下穿过,跑进房内。他把房门带上,转过身,小白狐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亭亭玉立、绰约多姿的美少女。
暌违数月,兄妹俩相见甚欢,但并未花费太多的时间来长谈,只相视一笑,便已心照不宣。
金吒看着夏玉儿消瘦的面孔,颇有些心痛,道:“妹妹,你瘦了很多。”
夏玉儿嗔道:“还说我,大哥你不也一样。”金吒白皙的皮肤晒成了古铜色,脸上也明显有了风霜感。
金吒笑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为兄差不多眼一睁就要上战场杀敌,如果不瘦几斤反倒不正常了。”招呼夏玉儿坐下,又问:“悦茗呢?好久不见了,她现在怎么样?”
夏玉儿微笑道:“劳你牵挂,好得很。”又道:“我们其实也没走远。大哥当年嘱咐我多行善事。我走后就和悦茗在东边的一个小镇开了家医馆,行医为生,离西岐也就二三十里路。我得知西岐屡胜闻太师大军,大哥居功显赫,心里也替大哥高兴。”
金吒道:“我在西岐也时常想起妹妹。”
夏玉儿一喜,晕生双靥,问:“大哥叫妹妹过来,不是拉家常的吧?”
金吒脸上忧色骤露,道:“不错,妹妹医道精湛,我想请妹妹帮我救一个人。”
夏玉儿点点头,问那人是谁,生了大病还是受了伤。
金吒卖了个关子,没有说出伤者的姓名,只说是自己的一个朋友,胸口被敌人的圆锤击中,失血不少,肋骨碎裂大半,虽然吃了阐教的治伤灵药得以保住性命,但现今瘫痪在床,已成废人。
夏玉儿听后不禁犯了愁。西岐城中名医比比皆是,至于阐教的灵丹妙药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样优厚的条件都治愈不了,她自忖十九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金吒小心翼翼地问:“有救么?”
夏玉儿不想让他绝望,也不便明言,遂道:“这个我得亲眼见了才知道。”
金吒听了,稍微放宽了心。
夜太深,金吒把自己的床让给了夏玉儿,劝她快些睡觉。自己出了房门,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地坐在院内的一株柳树上,呈打坐的姿势,背倚树干,闭目休憩。
夏玉儿睡到天明。窗外传来“沙沙”的轻响,似是雨声。她立即披衣穿鞋出门,果见牛毛细雨淅淅沥沥地飘落,天地间仿佛罩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
春寒料峭,尤其晨起时分,更是凉意十足。
金吒兀自未醒,夏玉儿担心他着凉,就回房取了件袍子,纵身上树,把袍子给金吒披上。
她不愿打搅金吒休息,跃下柳树,站在树底下,微笑仰望着他。
过了良久,金吒睁开眼来,一低头,见夏玉儿正望着自己,眼中柔情无限。
他心中微感酸楚,寻思:“悦茗所言不假,我这个义妹的确对我情深意重。我光嘴上说把她当成自家人,却一直没为她做些什么,反倒是她一次次为我付出,让我无以回报。金吒啊金吒,你如何对得起人家?”转念一想:“就算是妲己那样十恶不赦的妖精,女娲娘娘都给她成仙的机会,玉儿妹妹为何不能脱离妖道?”
金吒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他想到了再过些日子,也许三四个月,最多一年半载,姜子牙就要金台拜将。届时,玉虚宫的正副掌教,元始天尊和燃灯道人都将亲临现场。他们二人的法力足以令凡人肉身成圣,也可助夏玉儿脱妖成仙。金吒心里打定了主意:“我去恳求掌教天尊,请他老人家施法便是。”
喜悦稍纵即逝,因为他接着就想到了这很可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夏玉儿见金吒忽而露齿而笑,忽而愁眉苦脸,几番想开口问他怎么回事,但看到他冥思苦想的模样,最终还是忍住没有打扰他。
金吒叹了口气,望着夏玉儿,心想:“算了,人尚且有善恶之分,玉儿妹妹一心向善,即使是妖又有什么不妥呢?只要父亲、姜师叔、武王能接纳她就足矣。”
既已释怀,心情便开朗多了。他伸个长长的懒腰,跃下柳树。两人的衣衫均湿。金吒暗运三昧真火在手,蓄势不发,手掌在夏玉儿面前轻轻一挥。夏玉儿顿觉热气迎面而来,水汽被三昧真火一逼,迅速消散,金吒自己的衣衫亦已干透。数月的勤修苦练这时看出了效果,他现在运用起三昧真火来脸不红,气不喘,与数月前有天壤之别。
夏玉儿笑道:“大哥,你的修为精进不少。”
金吒微笑不语,此时他的衣衫也干了。
夏玉儿问:“大哥,可以带我去见你那位受伤的朋友了吗?”
金吒道:“不急,咱们先用膳。”
两人回房,各自洗漱。金吒叫下人送早膳过来,夏玉儿躲在房内,以免被人发现金吒房中有陌生女子,那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下人走后,夏玉儿出来了。金吒给她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紫米粥,笑道:“为兄一日三餐都是吃斋,对饮食不大讲究。怕你吃不惯小米粥,今儿特意吩咐下人换了南瓜紫米粥,但愿你喜欢。”
夏玉儿笑道:“多谢大哥。”待金吒给他自己碗中也盛上了粥,才坐下与他同吃。
两人吃饭的模样大相径庭。长年累月的军旅生活让金吒养成了做什么事都讲究一个“快”字的习惯,只待热粥稍微冷却,他端起碗就喝,风卷残云地将粥喝了个干净。夏玉儿却斯斯文文的,喝一口,把碗放下,觉得还是有点烫,吹几口气,再等一会儿。
粥喝完,夏玉儿见金吒等得焦急,笑着说了声“对不住”。金吒起身道:“走吧。”
夏玉儿施展隐身咒,金吒握着她手,两人并肩而行。
出门没走多久,他们就遇上府中管家。那管家恭恭敬敬地向金吒行了一礼,问:“是大少爷啊。您这是上哪儿去?”金吒谎称自己出门办事,管家心想他说的多半是军中要务,不敢多问,赶紧让路。
金吒与夏玉儿出了李家的宅邸,径直往东走,走了约五里地,只见一座雕梁画栋、气派非凡的豪宅渐渐现出雄伟的轮廓来。
金吒手指那豪宅道:“我那位受伤的朋友就在里面,咱们进去吧。”
夏玉儿解去隐身咒,跟在金吒身后。
看门的家丁认识金吒,看见他过来,满脸堆欢地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躬身让路。他见夏玉儿面生,立即眼望金吒。
金吒道:“夏姑娘是自己人。”
家丁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怀疑,放心地让夏玉儿尾随金吒入内。
夏玉儿看了这豪宅内精致的家具陈设,低声问:“大哥,这是什么地方?”
金吒道:“这里本是文王长子伯邑考的住处。伯邑考不曾娶亲,他逝世之后这房子就空了出来,专给归顺西岐的成汤将领居住。”
夏玉儿“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伯邑考远赴朝歌代父姬昌赎罪,结果被妲己陷害,年纪轻轻就客死异乡的事情她多少也知道些。
她又问:“你这位朋友以前是为成汤效力的?”
金吒道:“只怕他以后也是。”
夏玉儿不解,跟着他左转右转,来到一间卧室外。
金吒轻轻推门,让夏玉儿先进房,自己跟着进去,反手把门锁上了。
房内光线昏暗,陈设简单。一张大床,上面睡着一个青年男子。另有一张桌子,几张椅子。桌上摆满了药罐和药瓶,有内服的也有外用的。
金吒指着床上的青年,低声道:“就是他了。”
夏玉儿走到床前,端详那青年。那青年面容枯槁,脸无血色,看上去比金吒略年长几岁。虽因伤重而气色不佳,但五官英俊,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夏玉儿回头看看金吒,心中暗生比较之意。
金吒被她看得不好意思,道:“你快瞧瞧他伤势。”
夏玉儿微微一笑,心想:“还是你长得更俊。”轻轻把那青年的被子揭开一角,伸手搭他脉搏。
过得半响,夏玉儿松开那青年的手,把他胸前内衣解开。那青年左胸缠着厚厚的纱布,夏玉儿轻轻把手搭上他左胸,感受他的心跳。那青年虽在昏睡之中,但感受到痛楚,立即呻吟起来。
金吒担心起来,道:“你轻点。”眼前这个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邓婵玉的亲哥哥邓秀,他的安危等于就是黄天化的安危,金吒当然要加倍关心。
夏玉儿道:“我有数。”
她翻开邓秀的眼皮瞧了瞧,秀眉微蹙,咬着嘴唇,怔怔无语。良久,她给邓秀穿好衣服,轻轻地把被子给他盖上。
金吒提心吊胆地问:“怎么样?”
夏玉儿微微摇头。
金吒大惊失色,差点就叫出声来。
夏玉儿叹了口气,道:“他心脉受损,我是可以治好的。但肋骨断裂数根,已无法修复,这可难办了。”
金吒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问:“难道他要一辈子残废?”
夏玉儿侧目凝望金吒,反问道:“大哥,这人究竟什么来路,值得你如此紧张?”
金吒把黄天化打伤邓秀,自己和他又被擒回营中,邓婵玉放他回城报讯的事情简略说了。
金吒心中焦虑,寻思:“只剩下两日了,如果邓秀真的成了废人,那该怎么办才好?”想起邓婵玉放狠话的模样真是不寒而栗。
夏玉儿沉吟半响,道:“让他身体复原的办法非常棘手,寻常医生是决计办不到的。”
金吒一喜,笑道:“妹妹的意思是,你能把邓秀治得完好如初,对不对?”
夏玉儿道:“是的。只是得有人愿意舍命救他。”
金吒一惊,问:“这话怎么说?”
夏玉儿道:“断骨不能修复,就得换新的。”
金吒奇道:“换骨?”
夏玉儿道:“不错。找一个年龄、身材与他差不多的男子,先把受损的肋骨移走,再把另外一个人的肋骨换到他体内。”
金吒一惊,道:“一个人忽然少了好几根肋骨,那还活得成吗?不行!一定要用别的方法!”
夏玉儿摇头道:“没有了。”补充一句:“起码我是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金吒顿时哑口无言,越想越是焦急,浑身大汗淋漓。
夏玉儿怜惜他,对着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金吒只觉清风拂体,满身的汗水都消失了。
夏玉儿劝道:“大哥,不是还有两日吗?办法不是急出来的,咱们回去再想想。”
反正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别的办法,金吒只得点头,怅怅地和夏玉儿走出房门。
夏玉儿见金吒愁云满面,提议道:“大哥,你我久别重逢,还没坐下来好好喝上一盅呢。”
金吒摇头道:“妹妹,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不能随意饮酒的。”
西岐军纪严明,战争时期任何人等不得饮酒,以免贪杯误事。小到步兵,大到主帅,都坚决不予姑息。
夏玉儿微笑道:“不喝酒,品茶。”
金吒欣然道:“好,我们品茶。”
两人出府后前往市集,金吒携夏玉儿到西岐城内负有盛名的茶楼宜景居用膳品茶。店主人认识金吒,知道他是武王身边的红人,看到他进门立马笑脸逢迎。他不识夏玉儿,但见眼前这个姑娘容貌姣好、服饰华丽,只当她是哪位大臣或是贵族家的大小姐,也不敢怠慢,当即宣称今日他做东,饭钱茶钱全免。
茶博士把金吒和夏玉儿带入雅座,夏玉儿点了几个精致的素菜,外加一壶清茶。
茶饭端上来,金吒心事满腹,吃了几口就投箸停食。
夏玉儿知他心意,问:“大哥,玉虚宫道法无边,难道就没有什么药能让邓秀化险为夷?”
金吒长叹一声,说出了此中原委。
原来玉虚宫有一种能使人起死回生的神药,名曰回天丹,无论多么严重的伤病都治得好。只是这药炼制起来极为困难,因此阐教教规明文规定不得将回天丹给敌人服用。元始天尊的十二名嫡传弟子都有方子,但百余年来只有广成子、玉鼎真人和道德真君三位成功炼制出了少许回天丹。
夏玉儿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金吒摇头道:“这一节姜师叔也想到过。他还为了这事去玉虚宫拜见了掌教,请他降旨,恩赐邓秀一颗回天丹,掌教说不成。”
夏玉儿问:“为什么?”
金吒道:“上次三仙岛的三个女道姑用混元金斗把玉虚宫十二金仙擒走,如今我的师父还有十一位师叔伯都成了凡人。他们本来在世上修炼了千百年,一下子没了道行,没有回天丹续命根本活不了多久。他们十二个人的性命,可比邓秀一人重要多了。现存的回天丹本就有限,何况掌教算到姜师叔下山后有七死三灾,等于要给十三个人分食,哪里还有多余的给邓秀?”
夏玉儿无言以对,只得拍拍金吒手背,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大哥,你莫灰心。”
金吒叹道:“但愿如此。”
出了宜景居,夏玉儿不愿随金吒回府,说要去采购药材,晚上煎药给邓秀服用,助他宁神止痛。金吒左右无事,索性便陪她在市集转悠。
二人买药的时候,药铺的伙计一边称药,一边和老板闲聊。
伙计道:“咱们店隔壁老李家的儿子得了绞肠痧,怕是熬不过这两天了。”
绞肠痧后世称霍乱,在当时是不治之症。
老板道:“是啊,前几天我去老李家看过。他呀,把棺木都买好了,应该是知道那孩子闯不过鬼门关了。”
夏玉儿心中一动,问:“老板,老李家的那孩子多大岁数?”
老板道:“二十多岁吧,不到三十。”
夏玉儿指着药铺右边的一座气派的大宅,问:“就是那户人家的少主人?”
老板点点头,道:“姑娘,你问这事干什么?”
夏玉儿忙道:“我就是一时好奇问问而已。”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叹道:“还不到三十岁,这么年轻啊,真是太可惜了。”
老板也叹道:“是啊。黄梅不落青梅落,白发人送黑发人。”
金吒付完账,把药揣入怀,道:“咱们回去吧。”
两人并肩出门,走了几步,夏玉儿低声道:“大哥,邓秀有救了。”
金吒大喜,忙问:“怎么救?”
夏玉儿神秘地道:“刚才那伙计和老板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咱们今晚就去老李家,把他儿子偷出来,用他儿子的肋骨给邓秀换上。”
金吒大惊,连连摆手道:“万万不可!”
夏玉儿辩解道:“你没听老板说吗?反正他也是将死之人了。若能救邓秀,也算他功德一场。”
金吒只是摇头,道:“不成。”
夏玉儿又劝他几句,金吒听得烦了,怒道:“此事不许再提!”
夏玉儿被他吼得一愣。
金吒觉得自己话说重了,赶紧赔礼道歉。夏玉儿理解他心情,并未太过在意。
这宜景居共分三层,底下一层是茶楼,二三层乃是客房。正好金吒怕夏玉儿若随自己回府会被父亲还有两个弟弟发现,便替她付了一个月的食宿钱,安排她在此处住下。
二人在宜景居门口分别,夏玉儿劝道:“大哥,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吧。”
金吒心中烦闷,微微点了点头。
回府后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内,静静思索了一个下午。这几年来和黄天化并肩作战、联手抗敌的日子一一涌上心头。
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金吒的内心无比挣扎。
“反正他也是将死之人了。若能救邓秀,也算他功德一场。”夏玉儿的话一直在耳畔回响。
终于,在日落后不久,他攥紧拳头,做出了抉择。立即启程,去宜景居找夏玉儿。
兄妹二人在宜景居匆匆用了饭菜,施展隐身咒,去老李家寻人。
大门上了锁,金吒驾云,携夏玉儿落在庭院中。
李家想必是当地望族,这宅子甚大,有三四十亩,金吒一时不知道往何处走。
夏玉儿手指东边的厢房,低声道:“大哥,老李的儿子在那里,我们瞧瞧去。”
金吒奇道:“你怎么知道?”
夏玉儿道:“我只是推测的,你听,东厢那边不是有哭声吗?”
金吒凝神,果真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哭声,其中就有一个老妪凄厉的声音:“我的儿啊,老天不长眼,为什么要让你害上这种病。”
金吒赞道:“妹妹真是细心。”
夏玉儿嫣然一笑,道:“快走,得赶在人家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换骨,死了超过一个时辰就没用了。”
金吒和夏玉儿小跑着到了东厢门外,偷偷从门缝里观察厢房里面的情况。
房内有两男两女。一对五六十岁的中年夫妇在床前默默垂泪,该是老李夫妇。床上睡着一个病歪歪的男子,自是老李的儿子无疑。还有一个年轻少妇,看神情应当是李家的儿媳。
老李长叹一声,老泪纵横,道:“儿啊,你如果有什么要叮嘱我们的,现在就说吧,我和你娘亲拼了老命也会为你办到。”
这句话透露着深厚的父子之情,金吒和夏玉儿对望一眼,眼中都有不忍之色。
老李儿子也知道自己处在弥留之际,右手颤巍巍地抬起,指着结发妻子。
老李夫妇立即会意。
老李道:“你放心,我们一定替你好好照料芳儿。”
老李儿子眼中流露出欣慰的神采,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只能发出嘶哑的“啊……啊……”声音。
他妻子芳儿明白丈夫的心意,垂泪对公婆道:“芳儿已怀有身孕。只是近日相公病危,爹和娘忙于照顾,芳儿才没有立即禀明。”
本来儿子垂危,老李夫妇悲痛欲绝,乍听到这个好消息,对望一眼,老两口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夏玉儿道:“大哥,你快驾庆云升空!”
金吒愕然,道:“做什么?”
夏玉儿道:“你听我的!”
金吒依言驾起庆云,夏玉儿叫他在空中等着,没有她的指示不要说话。
夏玉儿推门而入,里面的人顿时一惊。
老李望着夏玉儿,惊疑不定,问:“姑娘是何人?深夜至此,有何贵干?”寻思:“大门明明锁着,她是如何进来的?莫非是飞贼?看她样子也不像啊。”
夏玉儿微微欠身,道:“敝姓夏,从蓬莱岛而来。”
李家三人面面相觑,均感诧异,心想:“蓬莱岛是神仙居住的地方,莫非这位姑娘是位仙人?”三人仔细打量夏玉儿,骇异之心更盛,均想:“若非亲眼所见,真想不到世间竟有这等绝美佳人。”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和凡间女子实有泾渭之别。
夏玉儿道:“我还有位朋友随行,就在外面。”转身走了出去。
众人随她出门,只见夜空中一个英俊男子立于五色庆云之上,周身流光溢彩,当下再无怀疑。
老李朝他老伴使个眼色,老两口屈膝下跪,膜拜金吒和夏玉儿,恭敬地道:“草民李仕文(冯慧兰)参见二位仙家。”
芳儿微微欠身,道:“民女芳儿见过上仙,请恕民女有孕在身,不能跪拜。”
夏玉儿忙道:“不必多礼。”
芳儿道:“多谢仙姑。”
夏玉儿听她叫自己“仙姑”,忍住了笑,见老李夫妇还跪着,道:“二位老人家请起。”
老李夫妇起身。李仕文问:“仙姑驾临寒舍,未知有何贵干?”
夏玉儿道:“你们的孩子前世曾在蓬莱岛为仙。因误犯天条,才被罚转世为人。如今他命在顷刻,我特来接他回归故里。”
她这番话是临时编造的,漏洞频出,牵强附会的意图太明显。但李家人惊奇之余,却又不得不信,毕竟天上飘着个现成的“活神仙”。
金吒在庆云上看着夏玉儿神情严肃地信口胡吹,差点笑出声来。
李仕文微叹一口气,道:“原来我儿上辈子是仙。叫人把李弘毅抬出来,让仙姑送他回蓬莱岛。”
冯慧兰道:“我去叫下人。”
夏玉儿和金吒此刻方知老李儿子名叫李弘毅。
过得片刻,四名家丁用担架把奄奄一息的李弘毅抬了出来。
夏玉儿朝金吒招招手。
庆云流转,长衫随夜风舞动,金吒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皓月当空,月光衬得他仪范清冷,风神轩举。
李家人见状,心中原本还残存的一丝怀疑半点都不剩了,连忙过去向金吒行礼,口称“上仙。”
金吒竭力忍住笑,拱手还礼。
李弘毅的妻子芳儿泪流满面,道:“二位上仙。芳儿有一事相求。”
夏玉儿道:“直说无妨。”
芳儿含泪道:“天不作美,我家相公二十多岁就要丢下我们娘儿两个走了。”
夏玉儿听到这话,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奔涌而出。老李夫妇已经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
只听芳儿续道:“我们夫妻相处的日子虽只有短短三年,却一直恩爱有加、相敬如宾。况我如今已怀有他的骨血,此生可谓无憾。芳儿斗胆,请上仙卜一卦。未知芳儿来世可有与相公再续前缘的机会?”
夏玉儿一呆,和金吒对望一眼,见他眼中也有讶异和感动的神色。他们两个道行不浅,偏偏都没有学过卜算未来的本事。
可是芳儿真情流露,两人都不忍伤她心。夏玉儿和金吒耳语几句,假装掐指一算,道:“我方才算过了。你相公与你有三世姻缘。六十二年后你寿终正寝,经地府轮回,投胎为人,彼时你相公的魂魄亦已离开蓬莱岛,再度转世,你们仍可红绳系足,双宿双飞。”
芳儿一喜,擦干眼泪道:“多谢仙姑告知。”
夏玉儿道:“可是那个时候你们的魂魄都喝下了孟婆汤,记不得你们前生的事情了。”
芳儿笑道:“那不要紧,只要我们能在一起不分开我就知足了。”
夏玉儿和金吒均感动无语。
夏玉儿道:“二位老人家,我们这就要走了。请你们节哀顺便,照顾好芳儿和你们将要出世的孙……”她本想说孙子,想到可能是个女孩,所以打住了。
李仕文道:“不管芳儿生下的是孙子还是孙女,我们都是一般的疼爱。”
夏玉儿点头道:“本该如此。”
金吒道:“时辰已到,我等告辞了。”俯身抱起李弘毅,驾庆云与夏玉儿离开。
只见地上李府的众人一一下拜,朗声道:“恭送二位仙家。”
飞离了李家大宅,金吒再也忍不住了,大笑道:“妹妹,我起初还担心咱们要抢人呢,全仗你机灵。什么前世在蓬莱岛为仙,来生再续前缘,亏你想得出来。”
夏玉儿微微一笑,道:“我还担心大哥抱怨我招摇撞骗呢!”
金吒道:“你虽骗了李家的人,但完全出于善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一侧头,见李弘毅双目紧闭,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惊叫道:“不好,他快断气了,咱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