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樊姓车夫
狸珠夫人从革囊中摸出了“黑冰”,一种融合了特殊矿物与寂古星球远古冰川的超薄物体。
如果马车夫真是盖栝,狸珠夫人就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早离开。现在,隐遁于冰藻玄宫中的狸珠夫人,对于寻常人来说,全然是消隐无形,但对于盖栝来说,正像是笼中的俘虏。
所以,在盖栝面前,狸珠夫人运起冰藻玄宫无异于作茧自缚。盖栝只需在冰藻玄宫上再加一重法咒,便能像狸珠夫人迷困杜燮他们那样把她拘禁住。接下来发生任何事情,狸珠夫人便毫无反抗之力了。
马车冲到面前。“黑冰”在狸珠夫人的手里就要滑然而出。
但马车夫的目光是空洞的,望着远方,并不像是看到了狸珠夫人的样子。
空气中也没有任何压迫的气场。
狸珠夫人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越过冰藻玄宫离去了。马车夫是一个很英俊的少年。两个人脸贴着脸擦肩而过时,狸珠夫人不由得心跳加速。
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很确定他不是盖栝,很遗憾两个人并不是真正的脸贴着脸。
鬼使神差的,狸珠夫人跟了上去。拿出“沧桑镜”一看,马车里是空的。她收起冰藻玄宫,上了车,听着车轮的声音,看着帘子外马车夫瘦削的身影,连日来的奔波劳累,使得她困乏异常,没过多久,她竟睡着了。
醒来后,天已经黑了。马车还在行进。
狸珠夫人撩起帘子,看着天边的一轮残月,再看看北极星,发现马车是在朝着秦国的方向走。
“啊!”她打了个哈欠。
“你睡醒了?”马车夫说。
狸珠夫人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在车上?”
马车夫转过头来,笑嘻嘻地说:“我哪能不知道呢!你是仙女吧。你可真能睡。你不但在我的马车上睡,还在我的家里睡了。真是的,搞得我爸我妈还以为我娶媳妇了。我哪有那艳福。我们全家人都把你供起来了。你既然睡在我的马车上,离开家我便也把你带了出来。你啥时候醒来了,就啥时候离开。”
狸珠夫人想想,自己可能睡的时间真不短呢。最起码,睡了有十来天。这也不奇怪,换算成黑沼九部的时间的话,睡个十来天只是一场小睡而已。
她困得揉眼睛。马车夫谈兴正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反正,我已经照顾了你十三天,你不能说走就走吧。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狸珠夫人只觉得搞笑。自己哪里是姑娘,如果换算成地球年龄的话,要比马车夫大了几百年去了。
但马车夫在问,究竟说什么呢?给自己起一个什么名字呢?转念一想,便说:“穷人家的孩子,我又是女孩,哪里有名字呢?”
马车夫嘿嘿地笑着,说:“我是开玩笑呢。你哪里是穷人家的孩子。你肯定是仙女。你看你穿的戴的我都没见过,太好看了。”
狸珠夫人被夸得精神抖擞,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马车夫挥着鞭子,大喊着说:“我可是真没名字。不过,我有姓。我姓樊。”
狸珠夫人“哦”了一声。
马车夫神秘兮兮地说:“仙女,猜猜我要去哪儿?”
狸珠夫人掏出“沧桑镜”一看,几百公里外便是咸阳城。
她笑他的孩子气,故作惊讶地说:“不会是到了秦国吧?”
马车夫兴奋异常,叫嚷道:“嗨,你真聪明。一猜就中。”
狸珠夫人微笑着,看着夜空发呆。
“你去秦国干什么?”她问。
“当兵打仗啊!”马车夫说,“你不知道吗?在秦国,砍下来一颗敌人的头,就能升官发财。”
“那砍下来两颗敌人的头呢?”她又问。
“升大官,发大财。”马车夫笑着说。
狸珠夫人说:“仗有那么好打吗?万一你的头被敌人砍掉了呢?”
马车夫严肃地说:“天下到处在打仗。我不当兵打仗,就要作为普通老百姓被杀。与其呆在没有前途的赵国等死,还不如到强大的秦国去拼命。我不会死的。我家世代杀猪,流血的事儿我见得多了。再说,我还没有老婆,哪里就那么容易死呢。我们老家那里要当兵去的,都是先娶了老婆才去的。去了的一个都没有回来。我要死,也要先有了老婆再说。”
残月渐渐隐入黑沉沉的西山。
一辆马车行进在空旷的道路上。两旁的深草约有一人多高。
马车夫不再言语了。狸珠夫人回味着马车夫的言语,心头油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悲悯之情。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两匹马都打起了响鼻。
狸珠夫人掀起帘子,只见马车夫摇摇晃晃的。她扶住他,他却一头倒在她的怀里。
这时,她突然看见两匹马的中间,站着一个东西。黑乎乎的,毛啦啦的,一动不动。
狸珠夫人是黑沼九部的人,夜间视力还属不错。但是她看不清眼前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同时起动冰藻玄宫和“黑冰”,但那东西朝她迎面扑来一物,使得她瞬间昏厥。
很多年以后,狸珠夫人还是说不清自己在当晚究竟是被何物所伤。甚至到了各种邪魔外道混乱交战,搞得三界乌烟瘴气的时候,她也没有再见到那种怪物。作为有仇必报的狸珠夫人来说,从那天晚上以后,她便用生命在等待她的敌手出现。
一段黑暗的昏厥之后,狸珠夫人被剧烈的疼痛和惨烈的哭声惊醒。
睁开眼,已不是夜晚的景象,满天都是红光。
马车在狂奔。马车夫在嚎哭,边哭边喊:“仙女啊,仙女,你快醒来吧。你施施法,告诉我,我们现在是到哪儿了?”
狸珠夫人撩开帘子,只见整个天地都被黑烟和红光笼罩。太阳在烟雾后面散发着无力的紫光。
糟了。她拍拍额头,努力地缓解着头疼。取出“沧桑镜”来一看,却发现已快到了咸阳城下。
咸阳城大火冲天。在“沧桑镜”的有限视野里,到处都是提着长剑大刀斧钺的军人。这些军人把冰冷的凶器冲着手无寸铁的百姓们猛砍乱刺。绝望的百姓们奔走于带血的兵刃之间,转眼便都殒命于凶手们狂热的狞笑声中。
一杆巨大的旗子从城楼上倒下,另一杆更为巨大的旗子竖了起来,在烟雾和火光中迎风招展。
一个傲慢的“楚”字,占据在旗子的中央,张牙舞爪地伸展着遒劲有力的霸气,俨然是盘踞在咸阳城上空的一尊大神。
“这是什么情况?”狸珠夫人不禁纳闷。夜里还是好好的。她还用“沧桑镜”观察过。“沧桑镜”里显示的咸阳城一片祥和,夜巡的秦国虎狼之师勇武赳赳地游走在城头上。
两匹马像是着了疯魔一样地奔着咸阳城驰骋。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大地上摇晃颠簸。
“什么人?保护大王。放箭!”楚军里有人大吼一声。
雨点一样的利箭裹挟着一阵狂风和破空之声,向着马车聚集。
第一支箭刺破了连接着两匹马的缰绳,在狸珠夫人的头顶上飞过。箭过处,马车的顶盖纷然炸开,劲风刮过她的头颅。
狸珠夫人大叫一声,飞起来,跳到两匹马的背上,把两匹正要各奔前程的马紧紧地控制在自己的双脚下。随着她的大叫,革囊内所有的“黑冰”也铺天盖地地脱手而出。
同时,她从嚎叫的马车夫手里夺过鞭子,用力地抽打马匹。双脚一发力,两匹马迅速地转弯,朝着西南方向疾驰。
不计其数的“黑冰”迎着箭群冲去,就在狸珠夫人一丈开外的空中碰撞在一起,产生爆响。撞为碎末的箭镞在空中凭风飞扬。
有几十支被“黑冰”剖为两半的箭只,摇摆着飞过来,散乱地插在马车上,地面上。
惊慌失措的马车夫抱着头缩成一团,看着狸珠夫人眼花缭乱的动作,看见一支箭摇摇晃晃地划过她的发髻,划破了她背上的衣服,在白色的脊背上划出一线血红,掉在了地上。
狸珠夫人青丝散乱,一段白色的脊背露了出来。她快马加鞭,屹立在马背上岿然不动,一伸手从革囊里取出一段红绸来,顺风一甩,披在了身上。
东风急。密密麻麻的楚军,呜呜啦啦地呼喊着,朝着紫日下的一袭红衣狂追不舍。浓烟滚滚,也朝着西南方向一带蔓延。楚军人如猛虎马如龙,万箭齐发,直到眼看着红衣女坠下马背,他们才停止放箭。
这支队伍正是大名鼎鼎的西楚霸王项羽的劲旅。
他们刚奉命屠了咸阳,烧了宫殿。
把虎狼之秦蹂躏在烟火之中,还有什么能让这支雄视九州的江东子弟兵更自豪的呢?他们可是百战百胜的无敌之师。
然而,搜寻了好几天以后,他们还是不得不报告给项羽一个不好的消息:大王,那个无故闯营的红衣女没有找到。
是敌?是友?是人?是鬼?
无端而来的一位女子,在无边箭雨中,竟然凭空消失了。
项羽在军士的带领下,查看了红衣女坠马的地方。马车的车辙印迹停留在那个地方,并没有向任何地方延伸。
“怪哉,怪哉!”西楚霸王一辈子都在想着这个怪事。
是冰藻玄宫?非也。狸珠夫人受伤了,她没有能力起动冰藻玄宫了。
即使是在平常,她也没有能力同时把两个人两匹马外加一辆马车都隐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