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悔怒拳紧握,额角微跳,满脸阴云,连峰扫了眼,皱起眉,“梁叔,你认识阿娇外公?”
梁悔倏地蹲地,径自收拾地上的锅锅罐罐,泄愤似的作弄出“哐哐”大响。
连峰沉默了一会儿,“他对阿娇不好。”
梁悔手上一顿,“我家本也是烧瓷的,和宋家有接触,徐管家不是省油的灯。”
“就这样?”
梁悔叹了叹气,手上不在捣腾,颓然坐地,“梁家本不把宋家放眼里,如今我竟然沦落到被一个奴仆奚落。”
“我去陪我媳妇。”连峰知会了声,感觉梁悔心里还埋着事不肯说,也不再理会,留下他一人兀自伤怀。
辇车车壁上的挂着的灯静默地燃着,连峰取下灯摘了灯罩,吹灭烛灯,将灯收好。
褪了沾染尘灰的衣裳衣裤,全身****地上榻将早已面朝里侧卧着的慕容娇拥着。
慕容娇轻颤,想扭开身子,连峰连人带毯地抱着,“媳妇,我身热,抱着你比被毯还管用。”
慕容娇松开捏紧薄毯的手,将毯掀开一角,露出肩头,轻轻挣一番,连峰赶紧松开怀抱,下一刻,慕容娇转过身子,掀开毯子,漆黑中,慕容是看不清连峰的动作表情的,但她知道连峰能分辨出她的动作。
“媳妇让我也进来?”连峰闇哑地问。
慕容娇坚决不说话,只轻轻点头,也不管连峰分辨得清晰否。
连峰困难地吞了吞口水,手触上慕容娇的腰带——她是合衣躺着的,“我给你褪外袍。”
漆夜中,连峰屏气凝息,眼似生了幽光地盯着慕容娇的脸,慕容娇感应到火热的视线,轻垂长睫,微微颤栗地蜷起身子,轻咬着唇,犹豫不决:她第一次认真的想要不要给他抱,要不要跨过两人间若有似无的距离,要她心甘情愿,她可心甘情愿?她说了后日心甘情愿给他身子,早些又有何区别?只是这笨蛋还不知道她哪里生气,她还没消气呢!
连峰摸着腰带,轻轻解了开,低声轻喃,“媳妇,我只抱你,不做其他,我克制得住。”
“媳妇,让我疼你,疼你一辈子。”
慕容娇轻颤,眼眶渐渐红了,她还有他呢,他会疼她的。
慕容娇闭上眼,回抱着连峰,他是她的,只是她的,谁也不给。
两人交颈而眠,一夜。
天始曦,晨阳初晖穿进林间,碎光落在辇车上,从树上高枝上斜飞下来只黄腹蓝翅山雀,长细的喙里衔着嫩枝,扑腾了几下羽翅,轻掠至笼罩暖金的弧形辇车顶上。
山雀如黑豆般的眼珠随着跳跃的步子好奇地转溜,不刻,喙里衔着的嫩枝被抛下,昂高白首,婉转的啼叫求偶之声热烈响起,正唱得春情勃发,欲借着它左挑右选许久的舞台引诱心仪的雌雀之时,爪下倏地不稳,惊得斜身拍翅簌簌,连给雌雀备下的嫩枝也顾不上,数个蹬枝攀飞,蓝翅迅隐至阔叶里。
辇车内慕容娇如无尾熊抱着尤加利树般抱着连峰,饱足地以脸蛋儿蹭了蹭连峰的胸,才颤颤地掀开长睫,眨眨迷蒙的媚眼。
连峰闇哑低笑,“大小姐睡好了?”
慕容娇慵懒地应了声“嗯”。
“可以让小的起来服侍大小姐么?”
慕容娇显然还没睡清醒,微眯着美眸,本是不满的嗓音听起来却糯糯粘粘的,“你要起来就起来,问我做什么!”
“那刚刚,我是不是,”慕容娇停了一下,“没做好?”
连峰轻舔了慕容娇脖子一口,笑得愉悦而满足,“不急,阿娇,你是我媳妇,你跑不掉的。”
慕容娇摸上毯子盖在连峰背上,连峰不停地舔着慕容娇的脸颊,红唇,颈子,耳朵……慕容娇轻笑着躲开,“别弄得我满脸都是口水!”
连峰继续舔着,舔一下,说一句“媳妇”或者“阿娇”,满足得不得了。
慕容娇眼疾手快地捧着连峰的头,微嗔道,“别闹了,你不是说梁叔就要醒了。”
连峰专注地凝视慕容娇,眼里只有她,一直只有她,“阿娇,你不想我受伤,不想我难受,你说了的,我听见了,你不能……。”连峰垂下眼,许久没说话。
慕容娇甩了连峰一个巴掌,轻轻地,柔柔地,“我说了你若再给我这个闷脸,我就要抽你的,这只是警告。”
“你不能玩弄我。”
慕容娇愣住了,连峰再次重复,低沉而沙哑,“你不能玩弄我。”
慕容娇再次甩了一个巴掌,很用力,很响亮,“我说喜欢你,我说不想你受伤,我说不想你难受,你当我放屁么?”她说出这些话也羞呀,他以为她会拿这种事玩笑么?
连峰苦涩地扯了扯嘴角:“阿娇,你打我巴掌时,还是把我当成你夫婿么?”
慕容娇一颤,愣僵僵地无法回应。是么?难道她心里仍把他当奴仆?昨晚,昨晚她在梁叔面前打他耳光,又说了那样的话,他不相信她,她又打他,她不想她受伤,她不想他难受,她却已经让他受伤难受了。
“阿峰,我……。”
连峰低下头,以嘴堵着慕容娇的未尽之语……。
她心里很闷,有些心虚,她其实是喜欢支配他的,她要他是她的,却从没想过,她才是他的,她嘴里说要努力做好他的妻子,却从没有把自己当成附属品。
连峰唯一知道的就是将慕容娇的手牵到他的脸侧,“媳妇,我给你打。”
慕容娇转过脸,将手抽从连峰手中抽出,与连峰的目光直直相撞,承认也没什么大不了,“是你说的,我日后也会打,你把自己当成奴仆,我把你当成奴仆一样的打又有什么不对?”
连峰垂下眼睫“嗯”了声,掀开毯子起了身,轻声道,“媳妇,我先出去给你烧锅热水。”
他不在意她打不打他,他只是害怕,不知名的害怕越来越强烈,没人看好他,阿娇的父亲为了阿娇妥协,阿娇的长兄被他连累,阿娇的外公看不起他。冼大公子想娶阿娇做妻子,九王爷讨过阿娇,也质疑他。
他对阿娇,就像是怕被主子遗弃急着讨好主子的贱奴,阿娇打他,阿娇打他巴掌,他甚至是开心的,她说不想他受伤,不想他难受,他反而害怕:阿娇对他好是他奢望的,达成奢望,他心里却不安。
连峰勾起嘴自嘲,生来是奴,一生是奴!十六岁之前,程绮罗每次边抽打他边说,他没在意过,原来,这些不在意,是假装的。
他只敢喊程诺然大公子,被强行要求时才喊义兄。只敢喊程副将主子,被强行要求才喊义父。为奴时,他偷习武事,偷识文字,偷读兵书,他们知晓却纵容,脱奴籍后,他跟着大公子上战场立军功。他们对他越好,他越恭敬,他献上忠诚来回报。爹爹说,性命是父母给的,就算是为了主子也不能轻易献出,他却好几次为大公子差点丢了性命,直到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他死了,他欠的债也还了。
阿娇对他好,但愿他一辈子也还不了。
直到连峰悉数穿衣的声音停止后很久,慕容娇才转了头,只见辇车车帘微动,不见连峰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