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里,玉冰正与一个身穿白衣的小童嬉闹,看着小童粉雕玉琢的脸庞,很是可爱。仔细望去她忽然发现小童很像一个人,像谁?像高衍,好像也挺像自己。玉冰想要抓住他,问个明白,小童却故意逗她……一转眼,小童不知怎地坠在阑干外,哭喊着救命。玉冰大惊,想要去救她,却抬不了步子,身子也动不了……远处见高衍走来,玉冰忽然有了希望,可是高衍似乎没有看到她,玉冰拼命的喊高衍,明明张开了嘴,却是喊不出声音……
“高衍……高衍……”玉冰猛地坐起,才发现是一场惊梦,转眸正对上高衍怜惜的目光。
高衍温存一笑,目光中的疼痛尽收,“怎么样?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高衍,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玉冰急切的说道,伸手移向小腹,这些日子,她已养成习惯,只是抚上小腹时,突然顿住,忽然明白那个梦的含义,本就苍白的脸愈加苍白……。见玉冰僵在那里,目光呆滞,高衍目中闪过痛苦,温柔道,“没关系,以后还会再有孩子。”
孩子没了,她才刚刚感觉到他的存在,他就没了,那是她和高衍的第一个孩子,千盼万盼,好不容易盼来了,却是这样的结果。
玉冰泪水滚落,静默不语,任由高衍揽在怀中。
真的是报应么?去年,也是在二月里,段淇孩子没了,“高衍,段淇的孩子没了,是不是你的意思?”
高衍目光一顿,立时明白玉冰的意思,“不是,你别乱想,不是我。”他当时确有这个想法,只是没想到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那,我们的孩子怎么会没了?怎么会没了?”玉冰压抑的哭声,更是悲凉,“都怨我,都怨我……”
高衍紧紧的搂着玉冰,回想几日前的一幕。
他赶到湖边时,冷冽已将玉冰救起。玉冰罗裙上尚有未被湖水带走的血迹,他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听到她嘴里时不时的念着他的名字,他悔恨为什么没有看紧玉冰。他锥心般的痛,更痛的是玉冰差点丢了性命。
他害怕,那种频临死亡的绝望再次袭满全身。
“是我的错,我的错……”高衍搂着玉冰不再说话。
玉冰一直安静的待在连枝苑里,日里,逐夕和迎蓝常常来陪她。逐夕和迎蓝若是不能来,令萱和梅溪就会陪在她的身边。
她们为她忙前忙后,寸步不离,陪她聊天,找一些笑话说给她听,她知道,这都是高衍的意思,怕她一个人会胡思乱想。
其实,她们陪着又能怎样,她就不会想了么?这偌大的皇宫装不满她的心,也装不下她的心,喧闹依旧,繁华依旧,她的心也依旧那么空。
怕她伤心,高衍令人收走了所有小孩子的肚兜和小衣服,可是那些小衣服却总是浮在她的脑海里,还有兰姨那句话“孩子长的快,现在不多做些,等生下来就来不及了。”
高衍从不在她面前提起孩子,她也不提,两人都在刻意的避开这个话题。依旧说说笑笑,聊天聊地。夜里,熄了宫灯,清冷的月光幽幽洒落,两个人静静的躺着,他会很温存的环着她的身子,拥她入睡,只是他们都知道对方只是闭着眼睛。
刻意的温存,刻意的说笑,让两人痛苦不堪,玉冰不自觉的渐渐躲避着高衍。
直到有一日,高衍抓起她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厉声道,“你醒醒,玉冰,孩子没了,真的没了,这是事实。”
玉冰想挣脱高衍的手,她不想去触碰自己的小腹,不去触碰,就会残存一点点的希望。自孩子没了后,她就再也不将手放在小腹上。今日被高衍强行触碰小腹,玉冰积压的悲绪一下被高衍戳破,痛哭出声,她明白,她的腹中早已没有了那个小小的生命。
是的,孩子没了,她得面对这个事实梨花盛开,玉冰走出房间。
淡淡花香,萦萦绕绕。
伸手接住花瓣,生命飘零如此,落在皇宫也未必是好事。
“总算走出来了。”兰姨走过来,为她披上披风。
玉冰明白兰姨的话,一语双关,唇边淡淡一笑。
“冰儿。”兰姨轻唤,抿抿唇,微微一动,“去看看皇上吧,这件事,谁也没有错,你心里苦,他的心里何尝不苦。”
玉冰一怔,抬眸看到兰姨眼中的怜惜。
这些日子以来,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完全忽略了高衍的感受。孩子是她的,也是高衍的,他何尝不痛苦。力排众议,独宠于她,而她却迟迟不能有孕,他的压力何其大。好不容易有了孩子,现在却又没了,他的痛苦只会犹胜于她。
至今没有一句抱怨,还时时事事为她着想,抚慰她的伤心,然而,他的伤心,谁来抚慰?
这些日子,她独居落雪轩,将他扔在了外面……她真的太自私了。
范洪见娘娘出现在御书房门口,很是吃惊,平日里,娘娘很少来。
范洪方要通传,见娘娘对他做了一个禁音的手势,识趣的推倒一旁,暗暗舒了一口气,这几日,皇上阴晴不定,他真怕一不小心会脑袋落地。
御书房里,琉璃宫灯映着高衍清冷的脸,轩眉微蹙,更显峻厉。修长的手指握着朱笔,时落时起。
玉冰将羹汤放到高衍手边,见高衍没有反应,淡淡一笑,立到高衍身后,静静的看着他。
高衍手中的奏章,一本接一本的批过,目中露出烦躁,愤怒的放下手中的笔,手一扬,奏章被抛出老远。
“范洪,朕要的茶呢?”高衍看着旁边的瓷盅,冷道。
“皇上若是不喜欢,臣妾这就去换。”玉冰走到面前,伸手欲要端走羹汤。
高衍一看是玉冰,烦躁之色尽敛,伸手握住她的手,欣喜道,“你怎么来了?”
玉冰斜睨向他,“皇上这么说,想来臣妾是不该来的,臣妾这就告退。”
“玉冰。”高衍唤着,起身拉住故作要走的玉冰,握住她的手,心中顿时安稳,“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发现?”
“皇上心里没我,自然看不到我。”玉冰扬起眉,见高衍柔和的目光,心中温暖,笑道,“一直蹙着眉,还将奏章扔出了出去,皇上的脾气暴躁了不少,难怪范洪见我过来,如获大赦。”
想到他的脾气是因为自己,玉冰惭愧的低下头,趁势为他捡起奏章。
高衍揽过玉冰,坐在御座上,“看看你手中的奏章,你就知道了。”
玉冰一看落款是泉城郡守,就知道又是因为废帝的事情,果不其然,说济南王府附近常有闲杂人等出现,又说,坊间盛传,王府顶空常有紫气袭云,真龙盘旋。
“你有何打算?”玉冰探究的目光望向高衍。
高衍叹道,“明日先派人去泉城打探一下再说,泉城郡守是斛律金一党,难免有夸大之词。”
见他这么说,玉冰一颗心稍稍安稳,“先用些羹汤吧,消消乏。”
“都批完了,先回去吧。”高衍挥挥手。
高衍牵着玉冰的手走出御书房,向长乐宫方向走去。
“皇上。”范洪轻禀,“夜深路滑,还是上步撵为好。”
高衍和玉冰相视一笑,继续走在前面。
皇宫不比民间宅院,几步便能走到,范洪心中腹议,却不再出声,又怕皇上一时又要用,让步撵随伺在侧。
一路上,月光细水,溅落银光点点,疏影淡淡,偶有暗香浮动。
两个身影,踏着淡影浮香,缓缓而行。
高衍说,二姐因落水惊吓过度,躺了足足两个月。
她原本是有些疑心的,可是当二姐站在她的面前时,她才知道自己多心了。
二姐面容憔悴,下巴尖削,显然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玉冰,对不起。”月瑶一脸歉意,愧色的低下头。
“都过去了。”玉冰淡淡一笑。
“玉冰。”月瑶声音哽咽,“我知道你一直盼着孩子……”
月瑶不说还好,一说,玉冰蓦地泪水翻涌,“一切都是天意,命数使然。”
月瑶握住玉冰的手,“你还年轻,还会再有孩子的。”
也许吧,只是下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时候呢,玉冰凄苦一笑,“生在帝王家也未必是好事。”
月瑶牵过玉冰的手,走过树荫,“别想太多,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
玉冰抿唇微动,忽的想起一事,“姐姐今儿怎么有空?”
“本来是没空的,你也知道,高偡去了泉城,府里杂事太多,我又病了两月,实在是分身乏术,好在两日前高偡回来了。”月瑶难掩欣喜,“没想到这么快。”
泉城一事,高衍不放心别人,令高偡亲自前往查实,这才一个月未到,高偡就已经回来了,都已两日了,怎么没听高衍提起。废帝之事到底如何处置,高衍为何不提?玉冰不禁蹙起眉头,心中隐隐有不祥之感。
“高台所在之处可是永宁宫?”月瑶看着远处的高台,好奇的问道。
玉冰也翘首远望,点点头。
立在高台上,不禁遥想当年,她曾与高殷并肩俯瞰江山,傲视天地,谈笑风生,如今都随着安济河的水,向东流去。
“娘娘,高处风大。”梅溪为玉冰披上披风,“天已黑了,回去吧。”
玉冰点点,走下高台,殿内,隔着珠帘,她似乎看到段淇正慵懒的躺在凤榻上;珠帘笼起,却是空有凤榻,不见故人,一切物是人非。
穿过宫墙深院,永宁宫中一切如初。亭台楼阁,水榭小筑,依旧明亮如新,淡看世间繁华,人来人往。
“什么声音?”玉冰隐隐听到有哭泣声,似乎不是很远。
梅溪静耳倾听,“好像有人在哭。”
玉冰双眉一蹙,循着声音而去。
回廊尽头,院墙一角,两个宫女正在跪地叩拜,面前果盘并放,冥纸无数,清香三柱。
“你们在干什么?”梅溪出言,冷声问道。
宫女一见是皇后娘娘,均是一惊,衣袖剧颤,不敢言语。
“本宫问你们,你们若如实回答,本宫可以既往不咎。”玉冰冷目掠向两人。
“谢娘娘。”一名宫女尚有余力,答道。
“你们是在祭拜何人?”
“皇……济南王爷。”宫女低语,眼泪滑落,另一名宫女已泣不成声。
玉冰身形僵住,脑中一片空白,再不能语。高寅……他……死了?身子如坠深渊,锥心的痛蚀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