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这些故事，没有顺序。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了。
之所以首先想到这个故事，是因为我第二次听到它的时候，我姥姥已经不在人世了，而第二次听到的这个事儿说的就是我姥姥。
第一个说的，是我。
还是先说我姥姥吧，反正都不是怎么吓人的。就是这个事儿，它存在于那里，信不信在你，是不是在它，与我无关，我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信呢。
前面说过，我姥姥快走的哪会儿，很多时候是在医院里的。
她得的是肺癌，晚期。
抽烟抽的……怪就怪在，她那么多年的老烟枪，早不得晚不得，在我姥爷走的一年之后得了。
了解过癌症的人都知道，紧七慢八……快了7个月，慢了8个月，就这么个长度。
那时候，我姥姥八十整了。
我舅我妈我姨他们一合计，不化疗了，不折腾了。
红着眼做了这么个决定之后，就瞒了下来，说是肺气肿。我舅妈是医院的，让医生帮忙开了假病历。
知道这事儿之后，我请了一个多月的假。在医院与家之间陪她来回，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是我最后跟她在一起的时光，我已经想不起我当时是怎么样的强颜欢笑了。我只知道一点，决不能让她看出蹊跷来。反正我就这么二蛋，她也习惯了。
只是后来，她临走的时候，我改签了三次火车票还是没能赶上最后一面，在中国的铁路面前，彻底的无力感，对自己的无能，彻底的无力感。
扯了那么多，回到我回家奔丧的那段儿。
我跪在席上，我小姨窝在墙角，她问我，二蛋，你说，你姥姥走的时候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么？
我苦笑了一下，丫，你是我姨哎，她是你妈哎，你在她身边伺候了最后半年哎，你问我……
我姨眼窝子肿成个水萝卜样，双眼无神，也不知道看向哪里，突然说，我总觉得她早就知道了似的。
我不置可否。跪了半天，转头对她说，说实话，我也觉得她早就知道了，就一直陪你们演戏呢，怕你们这帮小崽子担心，她精的很，能不知道你们耍的把戏，才怪了……
我小姨把头埋进膝盖，后来抬头对我说。那天你姥姥又犯病，说小孩儿，田先生过来给看好了。我追出去跟他聊了聊。我问他，你说我妈知道自己的病么？田先生忽然就笑了，说，唉，老人家清明的很，你刚才不是见到了？她心里亮堂着呢，你们就别难过了。
我问，见到什么了？你们就知道迷信。
我姨说，你姥姥后来经常迷瞪（我家那儿的土话，就是犯迷糊），那天田先生来了，看了看之后就清醒了很多。然后田先生跟她聊天说，老太太，你不是属马的吧。你属蛇才对。你姥姥听了就哈哈大笑，也不回答。后来田先生跟我说，你姥姥这八字儿特殊，天生阴阳眼，她估计把自己的年龄改小一年，是怕有人知道了。
我跪着也不转头，就听她在那里瞎掰，反正她就是个搓搓搓的人，就是干啥事都特别莽撞那种，但人心眼而很好。听到她这么说，就在那里回她，忽悠，继续忽悠。
我小姨也不管我没大没小，反正习惯了。自顾自的言语，我问田先生，那阴阳眼就是可以看见死人的那种？田先生就笑了，说那是一般的阴阳眼，老太太这阴阳眼不同，是上辈子带来的，她上辈子是天上的人，这阴阳眼看穿前身后世，早就知道自己的日子了。你们瞒不瞒她都一样。
然后，我小姨拍拍我肩膀。我只好回头去看她，问，干嘛？
她说，你信不信？
我说，信才有鬼。说罢，转过身，低头跪着。
不过，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每次我让她这个老烟鬼戒烟的时候，她总是一把从我手里抢回去说，你给我拿来，我还没到那时候呢，再说了，我死不死跟抽烟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没听说过么，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我离那时候还远着呢！
我一直以为她在忽悠我人小不懂事。现在想想，也许……她真的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故去？
我不知道，反正死无对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