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连长知道小海英在场部没有别的事情——只不过是对着镜子练习看说话——马上兴高采烈地要求老场长,让他把连队的小妹妹接到骑兵连休养一两个月。连长说:“她一个人孤零零能练出什么名堂?这里的伙食又不太好,看她瘦的……”按照连长的说法,他根本没有什么本位主义坏心眼,只不过是骑兵连的牛奶太多,成百头过分热情的母牛简直要替它们的乳房安装水管开关;母鸡也是很不像话,只管一个劲地下蛋,拾都拾不赢;至于西瓜、甜瓜、洋柿子,将来更是多得不用说了……“我保证十天半月把她喂得胖胖的,绝对负责!”骑兵连长说。
骑兵连长虽说讲得有点过分,可是小海英到了他们那里,真是快乐——不是吃鸡蛋牛奶吃得很快乐,是骑兵连长居然肯借一头小毛驴给她,慷慨地答应她跟牧牛的战士到草原上见识见识。小海英还没有在梧桐窝度过夏天,草原的夏天是多么美好啊!
每天大清早,天蒙蒙亮,骑兵连乳牛队的牛群就开始出牧了。刚苏醒的静静的草原发出暗淡的、像烟霭似的蓝光,车矢菊的小黄花隐隐约约地像金砂般到处闪烁,鹅冠草和芨芨草在晨风的轻拂下荡起悠悠的绿波;草原上好像到处都洒了蜂蜜,空气里散发出一种甜丝丝的香气。牛群踏着柔软的小路,惊起一群群羽毛非常鲜艳的嘎啦鸡;吓醒了还在酣睡的肥胖的“油葫芦”,白色的小跳鼠多么滑稽地拖着一条带绒球的长尾巴,慌慌张张地把脑袋钻进草丝里;傻里傻气的小野兔缩起前足,用后肢直立着,憨憨地看着悠闲地摇着尾巴的牛群。牛群,踏着晨曦向草原深处走啊、走啊,走到老龙河畔,太阳就刚好从博格达奥拉玫瑰色的雪峰后面升起来。那些昼开夜谢的小簇花一接触到阳光全都舒开了白色的花冠,草原上转眼间就好像下了一场奇妙的雪,绿色的海洋到处都闪射出一片白灿灿的银光。于是,牛群在茫茫的草原上散开了……
“啊——啊啊——”
小海英学着牧牛战士的样子,向牛群叫喊着。用骑兵的姿势勒勒缰绳,用腿一踢,小毛驴就快乐地跑起来了——小毛驴也知道追逐企图离开牛群的小犊。如果小犊并不调皮的话,它也就可以跟它们一齐啃草啦。新来的牧人并不高兴老骑着它,却非常喜欢在草地上情坦荡地奔跑,让露水****她的裤管,用车矢菊和小簇花喂它(可是它只喜欢吃鹅冠草);有时则是拿出一面镜子,嘟嘟囔囔地独个儿说起话来……
草原的太阳、草原的风、草原的露水、草原的绮丽风光和草原的清新空气,使海英很快就喜欢这种牧牛生活了。
乳牛队的牛群是非常驯良听话的,它们安静地嚼着草,走近它的时候,它就用柔和的眼睛瞟着你,好像是笑,非常愿意让牧人抚摸它那缎子似的柔软的脖子。一到了中午,它们便自动走到老龙河畔饮水,静静地等候挤奶了。小海英可以端个茶缸,随便找一头乳牛挤满满一缸牛奶。也像牧牛战士那样把馍馍泡进煮沸的牛奶里,甜蜜地咀嚼起来……
在这很多牛当中,海英最喜欢一头全身雪白的滨州大乳牛。它虽然长得十分魁梧,但是性情非常驯良,甚至可以说相当聪明,喜欢吃盐。如果拔一把野苜蓿,上面撒点盐,它吃起来简直快乐得像猎犬“阿毛”那样摇起尾巴来。吃完了还用粉红色的鼻子触着牧人的口袋,似乎是问:“还有吗?再给点吧。”哈哈,有是有,可是盐吃得太多就会渴的。它大概也明白牧人的意思,十分友好地用粗糙的舌头舐她的手,用柔软和温暖的下唇擦着她的衣裾,开始轻轻地在她身边卧下,让她用红柳枝赶掉那些讨厌的牛蝇。
大概聋子是非常适合牧牛的,因为牛并不会说话。那就在骑兵连当老总好啦,以后就去牧牛。
骑兵连长听说海英真的要去牧牛,连忙摇手。他把海英接来骑兵连是有打算的,并不是让她当牧人。不过,骑兵连长已在老场长面前夸下海口,要“十天半月把她喂得胖胖的”,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能在诺言实现以前给她谈工作。还是让她换换口味——吃鸡蛋吧,第二天他让海英到养鸡场去。
嗳,养鸡场原来又是多么好啊!她一到那里,就看见养鸡姑娘正在给一大群小绒球似的小鸡喂食。养鸡场的小鸡全部是人工孵化的,所以小鸡不怕人。它们纷纷跳到养鸡姑娘的肩膀上,飞到她的怀抱里。有的用淡黄色的短喙轻轻地啄着她的头发;有的好奇地侧着头,瞅着她那亮晶晶的纽扣;有的惊讶地敲啄着那金属的钢笔插子……
最令人神往的是长大了的鸡群——全部是白毛、红冠、黄腿,清一色的莱亨鸡。骑兵连养鸡也贯彻着骑兵的纪律,他们从小鸡开始就训练鸡群听号令。喂食的同志把哨子一吹,哈,好家伙,所有的鸡都朝她奔去了——快乐地咯咯大叫、扇动翅膀、飞过草垛,顷刻间食场上就攒动着一片白色的羽毛和红色的鸡冠。
“连长、连长,让我养鸡、养鸡。”
连长只是笑了笑,后来让她跟赵大个子去“八一棉”田。如果她对“八一棉”有兴趣的话,给她谈工作就更有意义了。
“八一棉”田才是农场战士应该最关心的地方。如今棉苗已经长得齐膝盖高,在灿烂的阳光下一片浓绿。庄稼本来就是绿的,所以绿不绿不算啥,更重要的是棉苗已经结了很多蕾,有些蕾已开出喇叭形的小黄花了——开花就有指望啦,因为开过花就有希望结桃啦。
赵大个子带她到棉田,哗啦啦地说开啦,海英一点都听不见他说啥,赵大个子就把她领到另一小块棉田。在这里,有个小木牌写着:“刘海英增产地,二分。”
啊哈!这是老场长分给她的增产地,这是她的棉田啊!现在赵大个子放心地把她的棉田交给她,她快乐极了。
“赵大个,赶快教我吧,现在该怎样弄这些棉花呀?”
赵大个子就做给她看,教她怎样摘顶心、抹赘芽、打油条……原来每一株棉花都好像一个小女孩,要别人帮她梳头发、扣领子、拉平衣服,弄得整整齐齐的,工作可多啦。她一心一意留在自己的棉花地了。
棉田的中午,那是开心极啦,战士们领着她跑到附近的瓜田,那里圆咕噜的大西瓜虽然还没有成熟,可是头一批夏甜瓜已经变成金黄色,发出一种叫人流涎的浓香。用不着流涎,喜欢哪一个尽管摘好了,农业战士夏天是不兴喝开水的,口干了就吃瓜。赵大个子吃瓜真是一把好手,他用不着刀子,只消将瓦罐似的大拳头在瓜上轻轻一敲,粉红厚瓤的大甜瓜就给敲成了两瓣;他把一瓣好像是扣在脸上,吸一口气,呼噜一下半拉子瓜瓤就吞进肚子里去了。海英非常羡慕这种骑兵吃瓜的样式,她也这么来了一下,结果是瓜瓤把她的鼻子和眼睛都糊住了。赵大个子笑得直呛气。
赵大个子无论是吃瓜还是劳动,哪一点都是标准的骑兵派头,可有一件和剽悍的骑兵作风毫不相干——他嗜好养虫子。赵大个子在棉田里安置了一个木箱,四周蒙着纱布,他每天都把摘下来的油条叶子撩进箱里,每撩一回就仔细瞅一回。海英也去瞅了瞅,吓了一大跳,里面全是一种粪池大蛆那样一伸一缩的、蠕蠕爬动的白虫。可赵大个子还正经严肃地从箱子里拎起一条虫,用兽医借给他的放大镜仔细观察着、研究着,可能是研究不出啥,他叹了口气,把虫子又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箱,生怕把它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