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烟望着沈熠棱角分明的脸，不禁感慨，两年的时间，真的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她知道沈熠一直在寻她，毕竟她是醉苜宫最好的一把剑。或者，不如说是洛晨央最好的一条狗。
她并不觉得这种设定有何不妥，自青麓崖上他的水晶石子撞到她剑上的那一刹那，就也狠狠地，重重地撞在她的心上。
洛晨央，这个笑起来总是带着三分邪魅七分冷漠、眉间总是有着若有似无的愁绪的男子，总是让她不由自主的心疼。她自认为可以给他一切，但再想想，这一切也不过是自己这条命罢了。
但是讽刺的是，她的命对他来讲，根本不值一提。不过，也不是毫无用处。比如他曾经在她血洗了燕家庄，夺到燕门密藏的一半藏宝图时，在醉苜宫的星云殿里，当着两百七十一名宫人的面称赞她。
“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抵我的云儿。”
众人立刻纷纷跪地，高呼：“我等必出生入死，同云护法一样，唯宫主马首是瞻”。慕云烟有意无意地望向洛晨央的脸，他笑起来一直都那么好看，她不禁也跟着轻轻挑了挑嘴角。
他心情舒畅的时候，喜欢叫她云儿。而她，最喜欢他叫她云儿。
那时，她随沈熠一起入醉苜宫已有两年。她不仅成长为天下闻之丧胆的云护法，也成长为一个十九岁的，婷婷窈窈的，有着心仪的人的女子。虽然这份心仪，被太多的腥风血雨所浸染，但午夜梦回之时，轻捧出来看，依然如当初的水晶石子，流光溢彩，晶莹剔透。
如果后来没有发生那么多事就好了，那么她依然会是他身边最忠诚的护法，最好的一把刀。纵使终生得不到他的垂帘，但只得一分陪伴也是好的；只要能在他常年紧锁的眉头中，盼到几次真心的笑容，也是好的。
可惜呀，可惜。
想到这，慕云烟不禁抬头望了沈熠一眼。这个只大自己一岁的师哥，这么多年，除了脸上平添了几分刚毅，其他的，一点都没变。而自己，在外人看来，恐怕已经是一个老姑娘了吧。毕竟，自己二十四岁的生辰就要到了。如果自己一直留在醉苜宫，那么，马上，她就会收到洛晨央送给自己的第七支珠钗了。
见慕云烟抬眼望向自己，沈熠竟然不自主地一僵。
自一起入宫门后，他们依然同从前一样，是配合默契的师兄师妹，仿佛青麓崖一战，根本不曾发生过。
但有些东西改变了。虽然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沈熠每次看见慕云烟一个人坐在飞檐之上，对着皎如清雪的月亮静静凝视时，他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他再也听不到她满心欢喜的喊他一声熠哥哥。
“要打要杀痛快些。”慕云烟清丽的声音中带着三分懒散，将沈熠的思绪拦腰截断。
“你知道我不会跟你回去的，风护法。”她微微挑眉，趁沈熠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凌空而起，一把扶苏剑在她手中矫若惊龙，一眨眼见就到了对面人的胸口。沈熠侧身躲避，却见剑峰也凌厉回转，向着自己躲避的方向飞速而来。
她的剑法没有退步。如同她不愿回去的心，毫无转移。
想到这，沈熠不禁眉头一皱，快速拔剑。长风剑破风而出，寒凉的剑气冲着扶苏剑迎面而去，“叮”的一声，两剑碰撞在一起，紧接各自出招，一时间青光闪闪，剑移如星，千年玄铁碰撞出来的火花落入两人眼中，逼得他们用尽全力。
“云儿，我是奉宫主之命带你回去。”沈熠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带一丝感情，可还是在喊出云儿的瞬间心底莫名一软。
慕云烟趁机扬剑直击，眼底含笑，声音却冷若冰霜：“别这么叫我。我说了，我不回去。”
沈熠一顿，手臂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紧接着渗出淡淡血色。
沈熠将剑握的更紧，语气也越发凝重：“宫主三日后要同月姑娘大婚，他命全部宫人出动必须找到你。他需要……”
沈熠的话还没说完，赶紧一个转身收剑。她竟然忘了出招阻挡？任凭他的长风剑生生的刺入了她肋下一寸有余。
“云……云护法，你没事吧？”沈熠声音关切，正要上前，却见扶苏剑如闪电一般抵上了自己的喉咙，慕云烟的青衫已被血渍染红大片，像是莽原之上开出妖娆的花朵，晃得他眼睛发涩，还想再言，却听到慕云烟幽幽开口。
“他需要的，不过是风云护法的保护。此次大宴宾客，一定有众多仇家混迹其中。只你一人，他不放心。”
有风袭来，吹起她额间有些凌乱的青丝。她眉眼低沉，让人看不清神色，但沈熠还是能感觉到她持剑的手在微微发抖。
“不是的。宫主说，他答应过你，他大婚之日，一定要奉你坐上席，他说这是对你的承诺，也是月姑娘的心愿……”
“呵！”慕云烟突然冷笑一声，声音凄厉，引得沈熠心下一凛，想要再上前，却发现扶苏剑更近一分，自己颈部冰凉，微微渗出血珠。
良久，她开口道：“如果他真的记得对我的承诺，就不会让晨飞孤身人去荒海雪原猎冰狐，让他至今生死未卜……更不会……”
她终究没有再说下去，长长的睫毛在脸庞上落下一层阴影，遮住她眼中翻涌的苦楚。这一切落在沈熠眼中，唤起一声叹息。
“云儿，你这是何苦。同我回去吧……”
慕云烟突然抬起头，一双眸子流光暗涌，却是说不出的坚定。
“我说了，别这么叫我！回去告诉你的宫主，我离开醉苜宫时，已过了七星摄魄阵，还了九曲追魂令，醉苜宫跟我再没有半点瓜葛。我祝你们宫主新婚大喜，百年好合。但若想让我再见他和那个女人……”慕云烟顿了顿，轻轻咬了咬嘴唇。“除非我死。”
“慕云烟！你到底在执着什么？！”望着她越流越多的血，沈熠突然觉得暴躁。“这么多年，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飞少是自己要求去荒海雪原的，他生死未卜，阿月也很难过，你何必要不依不饶？跟何况她可是你带回醉苜宫的！”
沈熠的话语如同钢针，刺入慕云烟原本就鲜血淋漓的心。
如果说这么多年，她做过什么后悔的事，那就是再血洗燕家庄后，在路上捡了那个看起来已经饿了许多天的清秀少女回宫。当时她觉自己罪孽太重，是老天可怜她，需要她做一些好事来弥补。可后来她才明白，就是因为她罪孽太重，老天不肯放过她，于是要让她受到最痛苦的惩罚。
她为少女付出了所有的心血，结果却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这应该，就是命吧。
头顶的乌云越凝越厚，有狂风大起，卷起身边的沙石，进而黄豆大的雨滴噼啪落下，打在竹叶上梭梭作响，像是有人在呜咽。
慕云烟抬手抚了抚伤口，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又恢复了最初的不带一丝感情：“所以，你是不打算让我走了？”
沈熠没有说话，却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慕云烟冷笑一声，剑走偏锋，电光火石间，沈熠快速避闪，扶苏剑擦过耳畔，带起殷红血痕。慕云烟并未停手，招招狠辣，像是真的要跟沈熠拼个你死我活。沈熠神色凝重，终于还是决定再次拔剑。慕云烟已经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伤口涌出的血液被雨水冲刷到地上，汇聚成一汪红色的小溪。
一定要尽快制服她，带她去看大夫。
这个念头在沈熠脑中一闪而过，由不得他在犹豫，长风剑便向着慕云烟袭来。
然而她却并没有躲，顺势收剑，将自己的肩膀直直的撞向沈熠手中的剑，随着血肉模糊的声音响起，长风剑已经刺穿了她的肩头。
沈熠不禁慌张收剑，却见慕云烟的脸上露出一个满含委屈的苦笑，“师哥，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忍心欺负我？”
一瞬间就像是回到了青岑山，回到了他们刚相识的那些年。沈熠不禁愣在原地，想要拨开眼前的雨水，看看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幻觉。
突然，慕云烟脸上的笑容变得狡黠，她抬手一剑刺进沈熠的肋下，下手恰到好处，免了他的性命之忧，然后凌空而起狠狠一脚，将沈熠踹到在地。趁着他挣扎起身的时候，动如脱兔，敏捷地消失在竹林之中。
待沈熠抬眼寻觅，却再也找不见她的踪影。他猛咳一声，心中说不上是喜是悲，良久，只默默低喃一句：“云儿，你一点都没变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