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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铁腕公主

*

南蛮南部,大萝山旁的公路上。

大批帝国军队已经将大路两侧警戒起来,并在附近的几个山头上展开搜索。一辆轻型军车在路边停下,高丽手提赤虹剑跳下车来,大路两旁的官兵们连忙一齐向她行军礼,高丽随手还了个礼,大声问:“这里谁在负责?”

正在现场指挥的丽军第三师统制朱岩迎上前道:“公主,是我。”

高丽问:“到底怎么回事?”

朱岩道:“昨天晚上,我们的辎重队在这里中了蛮子的埋伏……”

高丽问:“损失严重吗?”

朱岩小声道:“全部阵亡了……”

高丽怒骂道:“妈的,你这个统制是干什么吃的?!”

朱岩被她骂得一吓,忙低头道:“是,属下无能!”

高丽还要再骂,她身后的莫俊开口问道:“蛮子有多少人?是正规军还是民兵?从哪里来的?有没有调查过?”

朱岩忙答道:“有!蛮子至少有五百人,从着装上看以民兵为主,不过火力很强大。战斗持续时间很短,我们的援军赶到时,蛮子已经逃跑了,估计是逃进了大萝山区……”

莫俊轻轻叹了口气,以五百人攻五十人,又是出其不意的伏击战,帝国军焉能不败。

高丽瞪着朱岩问:“人家跑进山里去了,你怎么不追啊?”

朱岩道:“公主,进山作战非比寻常,大萝山里地形复杂,就算人多也施展不开,况且我们对山里的情况不熟悉,如果贸然杀进去,搞不好会吃更大的亏。所以我……”

高丽“哼”了一声,又问:“一队人全都被打死了吗?一个活口也没有?”

朱岩低声道:“全队阵亡,无人幸免。还有几个是受伤后被蛮子用刀砍死的,队长和队副的头还被砍了下来挂在树上……”

莫俊听了双眉紧锁,占领南蛮全境后,本以为残敌已经不成气候,没想到今天居然被人一次干净利落地消灭了一队人马,真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若是南蛮人都像这样起来反抗,今天吃掉一队人,明天吃掉一队人,那还了得么?

高丽则气得一脚踢在路边的一棵小树上,恨恨地道:“这些杀不尽的蛮狗,本公主一定要把他们全都剁成肉酱!”

只听“咔嚓”一声,这棵手臂粗的树干居然被她这一脚给踢折了。

一旁的朱岩大吃一惊,他本以为高丽只不过是凭着手中的赤虹剑厉害而已,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小俏丽的公主殿下居然劲力如此强大,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高丽随即对莫俊道:“莫俊,马上给我调集人马,我要血洗大萝山!”

莫俊怔了怔,劝道:“公主,大萝山方圆几百里,要找到这几百蛮子就跟大海捞针差不多,就算是调集大军围剿,恐怕也是徒劳无功啊……”

高丽瞪了他一眼,大声道:“谁说我是要去找这群蛮子了?你给我听清楚,我说的是血洗大萝山!让大军四面包围进剿,进山以后,凡是看到南蛮人,不论男女老幼,统统给我杀了!把他们的头也都给我砍下来,挂在树上!”

莫俊和朱岩听了这话,一齐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战场上的军人杀红了眼本不足为奇,可是像高丽这样一个小姑娘居然也如此残忍嗜杀,则着实让人有些难以接受。莫俊更知道这样的命令若是认真执行起来,不知有多少南蛮百姓要死于非命,于是劝道:“公主,这……”

高丽打断他道:“这什么这!以后就都照这么办!他们杀我们一个,我们就杀他们一百个!这些蛮狗不是宁死不投降吗?那就让他们都去死好了!”

莫俊叹了口气,心想:高丽身上的杀戾之气如此深重,应该是受了那把赤虹剑的影响吧。正所谓身怀利器,杀机自起,日后这几件凶器不知道还要造成多少杀孽。

高丽见他迟疑不动,催促道:“快去呀!还等什么?!”

莫俊只得应了一声,下去发令了。

高丽又对朱岩道:“你立刻组织部队,现在就跟我进山,杀蛮狗去!”

朱岩面露难色道:“公主,这个……大部队还没有配齐丛林作战的装备,给养也没有准备好,现在进山是不是太仓促了点儿?”

高丽举起赤虹剑,用剑柄敲着朱岩的头盔道:“你猪脑子啊?兵贵神速懂不懂?赶快给我进山!我已经等不及要杀蛮狗了!”

朱岩被她一顿敲打,再不敢多言,立即跑去下达作战命令。不多时,一队队全副武装的神军官兵便杀进了大萝山的密林之中。

*

南蛮东北部,温边寨麻亚村。

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大地还在一片曙光之中,一个早起的村民拎着水桶来到村外的温美河边汲水时,突然发现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正杀气腾腾地向村子开了过来。

这个村民吓得丢下水桶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被惊动的村民们打开门窗,惊恐地看着无数神军官兵从东西两面涌来,转眼间便将整个村子围得水泄不通。

绯军第二十一师统制林玉龙在村口下了车,径自走到村子里的宗庙前,大声下令:“把人都集中到这里来!”

十分钟以后,麻亚村全村三百余口都被押到了宗庙前的土坪上。

几个神军士兵将一个汉子押到了林玉龙的面前:“长官,他就是这里的村长!”

林玉龙看了这个村长一眼:“你真的是村长?”

这个汉子对他怒目而视,一言不发。

林玉龙笑了笑,也不再跟他多言,转头对着土坪上的南蛮百姓们大声道:“麻亚村的村民们,你们听好了!昨天晚上,有叛匪枪杀了我们神圣帝国的一名士兵,地点就在你们麻亚村附近。按照我们南林镇抚使司颁布的连坐法令,叛匪每杀死一个帝国士兵,我们就要杀一百个附近的人来抵命!不过,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如果你们当中有人能说出叛匪的下落,我可以不为难你们;否则的话,我就要执行连坐法令了!”

通事官将他的话大声翻译成了南蛮语,村民们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说话。

林玉龙又问那个村长道:“你说吧,叛匪在哪里?”

这个汉子闷声道:“不知道!”

林玉龙冷笑一声,作了个手势道:“搜!”

神军官兵立即四散开去,开始砸门破窗,翻箱捣柜,连猪羊圈也都拆开了查看,一时间全村里到处鸡飞狗跳。那些南蛮百姓见状,纷纷鼓噪起来,林玉龙拿过身边卫兵手中的自动火枪对着天空就是一梭子,这才让骚动的人群又安静下来。

不多时,神军官兵在宗庙里搜到了一个隐藏的地窖,打开一看,里面竟有十几支长短火枪,还有一大批枪弹和炸药。官兵们便将这些武器都搬了出来,堆在宗庙的大门前。

那村长见他们搜出了这些武器,脸色也不由得变了。

林玉龙又看了这个村长一眼,道:“说吧,这些武器是从哪里来的?”

村长见事已至此,索性昂起头道:“这是我们村子里祖传下来打猎用的!”

“打猎?”林玉龙取过一支长管火枪来看了看,冷笑着道:“这些好像都是西戎国产的军用自动火枪,你们这里有什么猎物,要用这些军用武器来打?”

那村长也不退让,亢声道:“村子里来了虎狼,我们就用这些枪来打它们!”

“哈哈……”林玉龙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是真的有虎狼来了,靠这些东西能打得过它们吗?”

村长道:“打不过也要打!只要这些虎狼不离开,我们就绝不会放下武器!”

林玉龙盯着这村长看了一会儿,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叛匪在哪里?”

村长也直视着林玉龙道:“不用问了!我就是义军!这些武器就是用来杀你们这些妖魔国来的虎狼的!你要杀就杀我一个好了,跟其他人没有关系!”

林玉龙冷笑道:“杀你一个?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按照连坐法令,我们最少要杀一百个才行。不过你既然是村长,让你第一个死倒是应该的。”

说罢抬手一枪,竟将这个村长当场击毙。

土坪中的南蛮百姓都被惊呆了,妇女们发出了一阵尖叫。

林玉龙随即下令:“五尺以上的男人,都给我杀掉!”

现场立刻响起了震耳的枪声和尖厉的哭叫声,转眼之间,麻亚村里的上百名精壮男子便全部被打死,只留下一片哭天抢地的老弱妇孺。

林玉龙沉着脸大声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你们胆敢对抗神圣帝国的大军,这就是你们应得的教训!你们记住,连坐法令铁面无情,今后如果你们再敢不识时务,去跟什么叛匪串通勾结,我一定让你们全村鸡犬不留!”

说完将手一挥,神军官兵们将搜到的武器搬上军车,在一片凄惨的哭号声中扬长而去。

*

绯军军部旁的一座小院里,陈绯正在用一根木棒代替“神龙”练习枪法。曹重阳则抱着双臂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南蛮的全面战事结束后,绯军主要负责的是南蛮东北部的占领。由于这一带相对来说是南蛮境内比较安定的区域,一应日常军务又都有郑栎帮忙打理,所以陈绯便清闲了下来。不过清闲下来的陈绯倒也并没有无所事事,她每天除了在饭后和睡前读一读兵书外,其它的空闲时间几乎都在曹重阳的指导下勤练武艺。

陈绯将这两日来曹重阳所教的招式都演练了一回,放下木棒,拿起毛巾来擦了擦汗,问站在一旁的曹重阳:“重阳,怎么样?我练得还可以吧?”

曹重阳却是苦笑着道:“长官,我看你舞枪,怎么总觉得不像是在跟人格斗,倒像是在跳舞一样呢?”

陈绯眉头一皱,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啊?”

曹重阳也不多说,上前取过木棒,就在陈绯面前舞了起来。招式还是那些招式,只是每一个动作都沉稳有力,虎虎生风,隐有雷霆万钧之感,比之陈绯确实是天壤之别。

等他演示完毕,陈绯苦笑道:“像你这样的力度和速度,我目前确实还达不到……”

曹重阳却皱着眉道:“长官,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其实只要多加训练,力度和速度是可以不断提高的,我觉得你最大的问题倒不是这个!”

陈绯有些诧异地问:“哦?那你觉得我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曹重阳想了想,道:“怎么说呢?长官,我觉得你最大的问题是太爱美了,很多时候你为了追求招式的漂亮,宁可牺牲它的实用性,所以有的动作做得不到位,有时候又太过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你不要小看这一点,这可是个大问题!要知道如果与真正的高手对决,毫厘之差就会决定胜负,你这样很容易被人抓住破绽的。”

陈绯默然,曹重阳这番话可谓是戳中她的死穴了。

越是美丽的女人,越会爱惜自己的美丽,陈绯就是一个爱美如命的女人。曹重阳说的一点没错,很多时候她确实是为了姿势漂亮而牺牲了招式的实用性,而且她完全是出于本能地这样做,根本没有办法阻止自己。陈绯甚至想,如果要让她来选择的话,她真是宁可优雅地被人杀死,也不愿做一个形象猥琐的绝世高手。

再说她练习武艺本来就不是为了跟人拼命,而是想追求那种“一舞银枪动四方”的感觉而已,所以她只要能将招式耍得漂亮就够了,实不实用又有何妨呢?

陈绯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道:“嗯,你说得很对,我会注意的。”

曹重阳道:“那就好。”

陈绯道:“休息一下吧。”

两人走到墙边的靠椅上坐下,陈绯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重阳,牛森这个人,你了解吗?”

曹重阳笑道:“当然了解,他可是两届全军演武大会的霸主呵!”

陈绯问:“他的武功真的很高吗?”

曹重阳点了点头道:“嗯,若论综合实力,牛森差不多应该可以算是天下第一吧。”

陈绯看着他问:“那你呢?你算是天下第几啊?”

曹重阳笑了笑,道:“这个不好说。”

陈绯问:“你没有参加过演武大会吗?”

圣朝的全军演武大会每三年举行一次,都是先在各省驻军内进行初赛筛选,再在中都进行决赛,而每次决出的优胜者,都将成为圣朝军队中的明星。圣军中的高级军官,许多都曾经在演武大会中夺得过名次,故这个演武大会俨然是圣军中的英雄榜。除了牛森以外,莫俊、林玉龙、朱岩等人也都曾经在演武大会中榜上有名。

曹重阳却淡淡道:“没有。”

陈绯奇怪地问:“为什么?我看你的武功也很高啊?”

曹重阳道:“首先演武大会要军官才有资格参加,而且演武大会不光要比试武艺,还要比较战阵兵法、指挥调度等等很多项目,我只会两下拳脚功夫,别的一窍不通,上不了那个台面。”

是啊,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以单纯的格斗能力来作为考察军官的标准呢?陈绯听了淡淡一笑,又问:“莫俊呢?他怎么样?”

曹重阳道:“莫长官当年的实力也是很强的,他还曾经拿过演武大会的三甲呢!”

陈绯“哦”了一声,心想:看不出来,莫俊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随即笑着问:“他跟你比怎么样?”

曹重阳认真地想了想,道:“大约……不相上下吧。”

陈绯又“哦”了一声,忽然问:“你知道肖智异这个人吗?”

曹重阳道:“知道。”

陈绯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哦?你知道啊?说来听听?”

曹重阳道:“肖智异原来是圣军第三军的,曾经参加过仁德三年的演武大会,但不知为什么却连决赛都没有进。我看过他的身手,其实这个人功夫很硬,尤擅长腿功,恐怕天下都罕有敌手。如果演武大会单比武功的话,他应该可以列入前五!”

陈绯讶然道:“我还以为他没什么名气,竟有这么厉害?”

曹重阳笑了笑,道:“天下这么大,其实隐藏的高手有很多的。”

陈绯叹道:“那倒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嘛。”

两人正聊着,郑栎从外面走了进来,对陈绯行礼道:“长官。”

虽然此时绯军名义上的总兵官是由高丽兼任,但实际上绯军上下都仍然拿陈绯当最高长官看待。陈绯看了郑栎一眼,问:“什么事?”

郑栎嘿嘿一笑,道:“长官,丽公主那边都杀得血流成河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响应响应啊?”

陈绯皱了皱眉:“怎么响应?”

郑栎道:“咱们也行动起来呀,来一次大清剿,扫荡一下咱们防区里的叛匪!”

陈绯问:“我们防区里哪有什么叛匪?”

郑栎道:“刚刚收到军报,今天一早,林玉龙在温边寨围剿了一个村子,打死了一百多叛匪。”

陈绯皱起眉头道:“一个村子一共才多少人啊?杀了一百多,那是去屠村去了吧?”

郑栎嘿嘿一笑,道:“长官英明。”

陈绯问:“谁让他去的?”

郑栎道:“这个……他倒是跟我打过一声招呼。我想着这事儿也不大,就没有跟您说。”

陈绯盯着郑栎问:“这么说,是你答应他去屠村的吗?”

郑栎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于是赔笑着道:“长官,林统制在村里搜到了大批武器弹药,证明这个村子确实有叛匪藏匿无疑,可是村民又拒不指认,所以只好把村里的精壮都杀了。这么着也不过分,执行连坐法令嘛,丽军那边现在都是这么干的。——‘他们杀我们一个,我们就杀他们一百’,这可是丽公主说的,原话。”

陈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出国作战的第一天,在金石寨中了南蛮人的埋伏?”

郑栎苦笑道:“当然记得。”

那一顿突出其来的炮火差点要了他的小命,这样的经历就算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得了。

陈绯道:“你知不知道,那天我也气疯了,你被送走以后,我一怒之下,也血洗了他们整个寨子。”

郑栎点了点头道:“嗯,我后来听说了。”

陈绯继续道:“结果那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圣上发给了我一道密旨。”

郑栎道:“哦?”

陈绯道:“你知不知道密旨上写的什么?”

郑栎道:“不知道。”

陈绯道:“密旨上只有七个字——‘金石之事不可再’!”

这句话说出来后,三个人都沉默了。

陈绯身处战场日久,早已见惯了血与火,人性之中固有的一点怜悯之心也已经湮灭得差不多了。金石寨事件以后,她再也没有肆意屠杀南蛮的百姓,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因为高风的这七个字。

其实在南蛮全境沦陷后,面对境内此起彼伏的反抗风潮,帝国军中的许多将领都逐渐倾向于铁腕镇压,这次高丽公然下了屠杀令,倒是让不少人暗中拍手称快。可是有高风的这七个字压着,陈绯还是没敢动手,以至于现在她手下的将领们都按捺不住了。

郑栎轻轻念叨着那七个字,忽然笑道:“长官,您认为圣上给您的这七个字是什么意思呢?”

陈绯看着他问:“你什么意思啊?”

郑栎笑道:“您认为圣上是在提醒您不可以再杀人吗?”

陈绯皱起眉头问:“难道不是?”

郑栎笑着摇了摇头:“我认为圣上他不是这个意思!”

陈绯道:“那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郑栎道:“圣上杀伐果断,绝不是一个有妇人之仁的君主,否则丽公主像这样大肆屠杀,圣上为什么没有出面制止呢?可见他所说的‘金石之事’,并不是指你杀人的事。”

陈绯听了这话,略一思忖,随即心头一震。

她又想起了田家镇之战以后,高风在皇宫宣政殿里对刘婷说的那句话:“……战场上就是这样的,你不杀他,他就杀你,你对人家心慈,人家可不会对你手软。”

还有上次她前往中都觐见高风时,高风也曾经对她说过:“……有胆敢抗拒者,要坚决镇压!”

诚如郑栎所言,高风杀伐果断,绝不是一个有妇人之仁的君主。那么他所说的“金石之事”,难道真的并不是指自己屠杀百姓的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高风所说的“金石之事”,就只能是指她隐瞒实情,虚报战功的事了!

陈绯想到这里,只觉得心中既惊惶不已,又羞愧无地。

——自己可真是够迟钝的,居然一直会错了圣意还不知道,真是蠢得像头猪啊!以前她一直以为五凤上将中只有刘婷是个花瓶,除了长得漂亮点以外一无是处,今天才发现原来她比刘婷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要不是郑栎和曹重阳都在面前,陈绯真想狠狠地抽自己几个嘴巴。

郑栎见她一脸沮丧之色,知道她已经想明白,于是微笑着道:“长官,您认为我说得可有道理么?”

陈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郑栎也自识趣,静静地等了一会,待她心绪稍平,才小声道:“长官,要不要下个命令葆奖一下林统制,好让下面知道您的态度?——如果您没有意见的话,我就去办了。”

陈绯叹了口气,轻轻挥了挥手:“去吧。”

*

中都后宫凤祥殿内,大医白霖正带着两个医士给周薇做体检。

周薇腹部膨大,已是行动不便,躺在凤榻上一动不动,任由他们在自己身上摆弄着各种仪器。少顷,白霖检查完毕,躬身道:“恭喜娘娘凤体安康,只需静心调养即可。”

周薇道:“好的,大医费心了。”

白霖又关切地问:“娘娘近来可有什么不适吗?”

周薇皱着眉道:“就是成天肚子不舒服,吃不下东西。”

白霖问:“比前些日子呢?”

周薇道:“比前些日子倒是稍微好了一点。”

白霖道:“那臣就再给娘娘开些调理的药物。请娘娘放宽心思,这些都是怀孕时的正常反应,相信会慢慢好转的。”

周薇点了点头道:“嗯,那就有劳大医了。”

白霖就在凤榻边提笔开了药方,递给身边的医士道:“快送去药局,叫他们按方配药。”

医士接过药方退下,白霖也施礼道:“请娘娘安心休息,臣告退了。”

周薇却道:“大医别急着走,坐一会儿吧。”

白霖不敢推辞,只得又在榻前坐了下来,笑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宫女端上茶来,放在他面前。周薇道:“大医辛苦了,喝杯茶吧。”

白霖道:“伺候娘娘是臣的荣幸,哪里敢说辛苦?”

周薇微微一笑,道:“大医你可是名满天下,听说你从医已经五十多年啦?”

白霖道:“是,算来整整五十二年了。”

周薇道:“难怪外面都说你是神医呢。”

白霖道:“外面妄传,‘神医’二字实在是不敢当!”

周薇笑了笑,突然低声问:“大医,请问我怀的这一胎,到底是男是女?”

白霖闻言一震,尴尬地笑了笑道:“这个……”

周薇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宫女便塞给白霖一个绵袋。白霖入手一掂,分量很是沉重,忙道:“娘娘,这个可万万不敢……”

周薇道:“没什么,拿着吧,你为我忙活了这么些天,赏你些也不为过。”

白霖想了想,竟不敢再说拒绝的话,这位如今是万千宠爱在一身,只消轻轻一句话就能毁了自己,自己哪里能得罪得起她呢?当下只得将那锦袋悄悄收进怀里,一边道:“那就多谢娘娘了!”

周薇又道:“大医不必担心,这里并没有外人,刚才的问题,你但说无妨。”

白霖见她又再问起,支吾了一会儿,才笑道:“娘娘,是男是女,都是天数,您又何必纠结呢?”

周薇听他这样一说,心里便明白了,于是笑道:“大医说得也是,唉,都是天数,管它做甚?”

随即又低声问:“圣上他问过这事吗?”

白霖又是一噎,半晌才道:“圣上他……倒是没有问过。”

周薇盯着他的眼睛问:“真的没有?”

白霖被她这样一盯,额头上竟不自觉地渗出了细汗,讪讪地笑道:“圣上他……问是问过的……”

周薇轻轻冷笑了一声,又问:“你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吗?”

白霖赔笑道:“这个……臣当然只能据实回奏。”

周薇问:“哦,那圣上他怎么说的?”

白霖心想反正已经说了这么多,便不再隐瞒,道:“圣上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周薇又问:“真的吗?”

白霖忙道:“绝不敢欺骗娘娘!”

周薇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轻轻叹了口气。

她本来只是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可是命运却突然将她推进了这后宫里,只几个月的时间,便让她学会了很多东西。宫廷内的争斗故事,周薇在各类戏剧中看过不少,只不过那都是别人的故事,一切的剧情也都早已设定,可是当自己成为剧中人时,当明天的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时,那种感觉与坐在台下看别人的故事时便迥然不同了。

知道自己怀孕后,周薇是既惊喜,又有些担忧。最大的忧虑当然就是来自高风的那两个已经成年的女儿了,周薇再傻也能想得到,如果自己真的为高风生下一个皇子,那么她们母子势必成为高家姐妹的眼中钉、肉中刺。

高家姐妹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高丽在南蛮杀人如草,南蛮人听到这个女魔头的名字是既恨得要死,又怕得要命;而姐姐高美更是阴沉莫测,以准皇储的身份在高风身边协助处理朝政,满朝文武在她面前都是俯首帖耳,莫敢仰视。周薇一想到这两姐妹,心里都会涌起一股寒意。

所以她急于向大医打听情况,如果怀的是个皇子,她还要想办法收买医士,尽量避免走漏风声,至少让孩子平安生下来再说。可是现在,大医已经暗示她怀的是个女孩,这一切便全无必要了。

这个女孩比她的两位姐姐小那么多,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威胁到她们的地位,所以大家完全可以相安无事的。她甚至可以放出风声去,让两位公主好好高兴一下。

只是未能生下一代储君,周薇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高风听到消息之后只是笑了笑,估计心里也是颇为失望的吧。想到这里,周薇又有些暗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白霖见她黯然不语,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便道:“娘娘请安心休养吧,不要想太多,臣也不打扰娘娘休息了。”

周薇懒懒地道:“嗯,你下去吧。”

白霖又躬身施了一礼,便轻轻退了下去。周薇则静静地躺在榻上,心里却冒出了一堆古怪的念头。

虽然高风现在对她很好,并且答应要立她为后,可是周薇知道,美色易衰,恩宠不永,如果想要长期坐稳这个中宫的位置,为高风生下一个皇储无疑是最好的一道保险。

可是现在,她偏偏怀的是一个公主。怎么办?

如果等到这个孩子出生,即使她能有机会再次生育,那也是一两年以后的事情了。这么长的时间里会有多少变数?高风会不会再宠爱几个美人,又会不会被其它人捷足先登呢?

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她岂不是太亏了?

那么,能不能把这个孩子做掉呢?

如果现在把肚子里的孩子做掉,她就不会被耽误太多的时间,也就很有机会再搏一次。古时候不就有嫔妃为了宠幸和地位而牺牲自己的孩子的例子吗?她们岂非就是现成的榜样,在向周薇昭示着一个道理——要想出人头地,心就要够狠!

想到这里,周薇下意识地从凤榻上爬了起来,一旁的随侍宫女连忙上前来扶住她道:“娘娘要去哪里?”

周薇道:“没事,我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宫女便小心扶着周薇,一步一步地走出凤祥殿来。

周薇一边走一边继续想着:如果真的要将孩子做掉,绝不能用服药物的办法,因为这需要经他人和医士之手,自己在宫中又没有绝对信得过的心腹之人,一旦暴露可不得了。不过听说意外受伤也可以导致滑胎的,所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找个机会“失足”跌一跤,这样既能达到目的,又不会留下把柄。

想到这里,周薇下意识地停在了殿前的石阶上。

凤祥殿的殿基有三尺多高,这里便是一个“失足”的好地方。

周薇回头对一直扶着自己的宫女道:“你去帮我拿件薄风衣过来,我想到御花园里去走走。”

宫女应了一声,转身回殿里取风衣去了。

周薇待她走开,深吸了一口气,眼一闭心一横,抬起脚便要向台阶下跨去。

可是在最后的一刹那,周薇却突然犹豫了。

她仿佛感觉到了肚子里的孩子挣扎了一下,周薇的心也随之一阵疼痛。

为了自己的前程和地位,竟要亲手扼杀自己的骨肉,这种事情,真的是一个正常的母亲能够做出来的吗?

周薇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一点点地软化,她心底里埋藏的母性和良知也终于一点点地战胜了魔性。

天哪!自己真是疯了,居然起了这样的念头!要是真的这样做了,恐怕这一辈子都会不得安心吧!

她站在台阶前,两行清泪默默地流下,低声对着肚子里的孩子道:“对不起,宝贝,妈妈刚才差点儿犯了大错!”

*

辞了周薇出来,白霖穿过还很冷清的后宫,来到了皇城北门外的大街上。

御医院就在皇城北门的斜对面,穿过北大街走几百步,就到了御医院门口。白霖正要进门,却被一个陌生人拦住了:“阁下可是白大医么?”

白霖仔细一看这个人,却完全不认得,但看他身体结实健壮,语调生硬无礼,便知道八成是个军人,于是问:“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这人转身打开身后的车门道:“我家大人有请!”

白霖站着不动,反问道:“你家大人是谁?找我有何贵干?”

这人脸色一沉,仿佛是要发作,却听车内一个声音道:“对大医客气点儿,不得无礼!”

白霖一听到这声音,不禁在心中苦笑:没想到刚从周薇那里出来,一转头就碰上了高美。——这位美公主不是据称在京北查办大案吗?几时回来的?

当下连忙上前施礼道:“不知是公主殿下驾临,殿下恕罪!”

高美坐在车内轻声道:“大医辛苦了,刚从宫里出来?”

白霖道:“是。”

高美道:“你上来吧,跟你聊两句,不耽误你许多时间。”

白霖只得上了车,坐在高美身边,第一次离这位皇太女如此之近,虽然她面色平和,白霖却仍然感觉一股森冷之气扑面而来,逼得他浑身不自在。

高美问:“大医进宫,是给谁看病呀?”

白霖道:“启禀公主,臣今日进宫,只是给周妃娘娘做个常规体检而已。”

高美道:“哦,她还好吧?”

白霖道:“周妃身体安好无恙。”

高美道:“她怀孕快四个月了吧?”

白霖道:“是的。”

高美笑了笑道:“我父皇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喜得贵子,他老人家还真是有福气啊!”

白霖道:“是,这都是皇家的福分,也是公主殿下的福分呀!”

高美点头道:“嗯,是啊,是我们皇家的福分。——再过半年,就要出生了吧?”

白霖道:“是。”

高美道:“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得提早给他准备些礼物才好。——不过不知道他是个弟弟,还是个妹妹?”

白霖早知道她一定要问这个,这位很可能是未来的神圣帝国的女皇,自然也是不能得罪的,反正估计不告诉她她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不如干脆爽快点儿主动招了算了,于是微笑着答道:“恭喜公主殿下,您又要添一个小妹妹啦!”

高美一听,笑吟吟地道:“好啊!周妃那么漂亮,要是再生下一个女孩来,长大以后一定也是一个绝世美女。好!好得很!”

坐在车子前排的陆洋也笑了,道:“殿下准备送什么礼物给小公主呢?”

高美想了想,道:“我这小妹妹可是天生的富贵命,送她什么也不稀罕,姑娘家从小就要漂漂亮亮的,我就先给她准备几领彩衣吧。”

陆洋道:“那倒也是。”

随即又看着白霖笑道:“大医行医这么多年,不会看错吧?万一不是个小公主,可不要让殿下闹了笑话呢!”

白霖淡淡一笑道:“殿下放心吧,臣仔细诊看过,绝不会有错的!”

高美道:“唔,那就先这样吧,有劳大医了。”

陆洋也掏出一个锦袋来交给白霖,笑道:“大医辛苦了。”

白霖忙摆手道:“这个使不得,侍候皇家安康本是臣份内的事,这个臣是万万不敢收的!”

陆洋将锦袋塞在他手里,笑道:“拿着吧,公主殿下高兴赏你的,不要扫了她的兴!”

白霖只得接过揣进怀里,道:“那就多谢公主殿下了!”

高美点点头道:“没事了,你去忙吧。”

白霖开门下了车,对仍守在旁边的那个卫士笑了笑,便向御医院内走去。

陆洋看着他走进御医院的大门,转头对高美笑道:“几个医士都是这么说,看来真的是个公主?”

高美笑了笑道:“哼,天意!”

陆洋道:“是呀,是呀,殿下您正是天命所归!”

高美忍不住对着车里的镜子照了照,悄悄地想象着自己头戴皇冠,手握权杖的样子。

那一天还要等多久呢?该不会要等到自己白了头吧?

高美想到这里,不禁在心里苦笑一声。

*

皇宫龙安殿内,高风正在与陈岚对弈。

高风的棋风果敢,落子动作也颇为潇洒;陈岚则显得有些随意,着着看似信手掂来。可是两人连下了两局,高风竟是两局皆负,最后将棋一拂,笑骂道:“不下了!也不知道让让我!”

陈岚笑道:“两局棋而已嘛,值得什么,让你还有什么意思呀?”

高风笑道:“是呀,也就是你,敢赢我。”

陈岚道:“那说明你身边都是些马屁精呗!”

高风笑道:“是啊是啊,人家都是马屁精,就你是个正人君子!”

陈岚听了这话,却是大大咧咧地道:“那当然!”

高风苦笑着摇了摇头,开始动手将棋子装入棋盒中。

陈岚见他无意再下,便也跟他一道开始收拾棋子,一边随口问道:“听说周妃这次怀的是个公主?”

高风一怔:“你听谁说的?”

陈岚不屑地道:“这事又不是什么机密,早就传开了。”

高风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陈岚眨眨眼道:“怎么,真的是个公主?”

高风道:“是啊。”

陈岚哈哈大笑道:“我早跟你说过,女人越漂亮,越容易生女儿,你要真想再生一个皇子,不如找个丑点儿的试试,哈哈……”

高风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叹道:“唉,我也想通啦,是个女儿也好,一门三千金,现在这形势,真要生下一个儿子来,倒未必是他的福分呢。”

陈岚听他这样一说,立即品出了他话中的沉重,倒是没有再跟他说笑,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息着道:“倒也是呵,你要是真的改立储君的话,小美她心里得有多恨你呀?就是小丽,肯定也会不服气的。”

这种掏心窝的话,也只有陈岚敢在高风面前讲了。高风听了似乎也深以为然,沉吟着没有说话。

陈岚又问:“那你准备怎么办?如果决定了的话,不如早点昭告天下,免得人心猜疑不定。”

高风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我想来想去,确实不如早点确立了小美做皇储算了。名分定了,大家也就安心了。”

陈岚早知道高美必立,却道:“其实小丽也不错呀,把南蛮镇得服服帖帖的,不少人都夸她有魄力呢!”

高风摇摇头,笑道:“要说起治国来,小美若是有贤臣辅佐,还能马马虎虎胜任,小丽嘛,还差把火候呢。”

高丽这次在南蛮大开杀戒,其实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一场血雨腥风过后,南蛮人谈之色变,南林行省境内的反抗活动倒确实是日益减少了。这样一来,在军人及平民之中固然不乏喝彩之声,但朝中不少大臣都觉得她性格暴戾嗜杀,毫无仁爱之心,这样的人岂可为君乎?议论纷纷之下,高丽争储的可能性反倒更低了。

不过谁知道在这些议论之中,又有多少美党煽点起来的风火呢?

陈岚问:“你真的决定啦?”

高风点了点头道:“对,明天我就要下旨,昭告天下。”

陈岚笑道:“也不用这么急吧?”

高风道:“其实这件事我早就该做了,储君乃国之根本,本来就应该尽早明确的,否则万一我有什么不测,岂不是后患无穷?”

陈岚看着他道:“你又来了,你现在年富力强的,能有什么不测呀?”

高风豁达地道:“人有旦夕之祸福,岂是能预料的?所以应该未雨绸缪,这也没有什么好忌讳的。”

陈岚皱眉道:“你呀,真是个怪人!”

高风哈哈一笑道:“你不也是个怪人吗?满朝文武在我面前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只有你成天信口开河、目无君上、胆大包天,你说你怪不怪?”

陈岚听了这话,怔怔地盯着高风的脸,好像突然不认识他了一样。

高风见他这样,知道玩笑又开过了些,忙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说笑,说笑,不要当真。”

陈岚一本正经地道:“我还以为你又要帮我照顾家人了呢!”

高风笑了笑,道:“这世上我恐怕就剩下你这么一个知心的朋友啦,比三条腿的神鸟还稀罕,怎么舍得把你怎么样呢?况且当年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还是要知恩图报的!”

陈岚笑了,他听得出高风这是真心话,随即又叹道:“唉,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好久都没有跟你大醉一场了,真是可惜啊!”

高风道:“是啊,是可惜,可惜我现在是绝对不能再喝酒的了。”

陈岚叹了口气,道:“可是我现在是真的很想喝酒呢,要不这样吧,我喝酒,你喝茶,怎么样?”

高风笑道:“那有什么意思。”

陈岚看着他道:“那你说什么才有意思?”

高风怔了怔,随即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靠!”陈岚笑骂了一句,径自到一旁的酒柜里取过一瓶酒和一只杯子,道:“喝酒喝酒!你不喝我自己喝啦!你看看你,连酒也不能喝,当个皇帝又有什么意思呀?”

高风苦笑道:“确实也没什么意思。”

陈岚摇了摇头,打开酒瓶自酌自饮起来。喝了几杯后,忽然放开嗓子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高风若有所感,也跟着唱道:“人生百年,何以解忧?与子同席,宜言饮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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