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漫天星辰,华灯初上,在霓虹灯的散落细微光辉下贫穷百姓街边摆摊卖艺,换取一家老小的衣食。那霓虹光辉聚集的地方,川流着所谓上流社会光滑皮鞋留下的淡淡脚印。
夜晚,童华轩开车回家,从一家夜总会门前经过,这里太拥挤,他开得有点慢。来这边的车很多,有汽车,有自行车,还有黄包车。人更多,有从军的,从政的,从商的,还有不同国籍的,比如,美国、英国、法国、日本……他们都在光亮华丽,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下,那样意气风发,盛气凌人。
在不远处有些灰暗的角落里,也有好多人,有买花、卖艺的女孩,有摆摊拉二胡的老伯,还有乞讨的老婆婆和孩童……他们都在等待,等待那美丽霓虹灯下的有钱人能向他们走来,或买下她们的东西,或施舍几个小钱给他们。不过是几步之遥,却是天与地的差别。
夏枼兮看着,不免有些悲伤,不免想问,为什么同样都是人,却有这样大的区别?可是她没有资格去问,因为她正舒舒服服的同丈夫一起坐在豪华的汽车里。
“华轩,停车。”夏枼兮喊道。
童华轩好像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一样,于是停下了车,然后说道:“钱不要给得太多,给得太多,他们会被地痞流氓盯上的,到时不止是一分不剩,还要遭一顿打。”
“好。”听到这样的话,夏枼兮觉得既无奈又悲哀。
夏枼兮下车,走到一个老婆婆和两个小孩面前,他们衣衫褴褛,幸好现在是夏天,如果是冬天还不冻死人?他们跪在街边,面前放了一只有很多缺口的土陶碗,碗里空空如也,夏枼兮弯下腰,轻轻的放了几个钱在跟他们一样破败不堪的碗里。
“谢谢,谢谢女菩萨,谢谢!”老婆婆带头说道,给她磕了几个头,两个小孩也跟着婆婆一样道谢磕头。
夏枼兮眼里闪着泪花,什么也没说,飞快的走了,如果她一直站在那,他们恐怕会一直那样磕下去,她走了,他们就可以拿着钱去买东西吃了。
关上车门,童华轩为夏枼兮擦了擦眼泪。
“华轩,我们收留他们好不好?老婆婆那么老,小孩又那么小,我……”她不忍心,她不忍心看到他们那样过活。
“好,但是今天太晚了,明天他们应该还会在这,我叫人来把他们带到上园去,好不好?”上园是童华轩收留人,教导人,并训练人的地方,不仅宁波有上园,沿江镇有上园,省城有上园,以后,很多地方都会有他童华轩的上园,因为他上园培养出来的人会遍布全国。
“好。”
童华轩真后悔今天没叫童安来开车,不然他现在就可以抱着他的妻子好好安慰她了。
回到家,爹娘已经帮他们准备好了夜宵,今天的夜宵是汤圆,都说宁波的汤圆是最好吃的,夏枼兮觉得她爹做的汤圆更是宁波汤圆之最。
“华轩。”夏枼兮向他怀里更靠进了些,嘴里喃喃的叫着他的名字。
“我在,睡吧。”童华轩在她耳边轻柔的说道。听着心爱的女人躺在自己的怀里半梦半醒的叫着自己的名字,这是一个男人莫大的自豪。
于是很快,夏枼兮就睡着了,看着她入睡,童华轩才安心的睡去。
次日,在第无数屡阳光射进来的时候,夏枼兮才醒来,不过这时并不晚,大概是早上七点多的样子,只是夏天的阳光比较早起床罢了。
她醒来的时候,华轩已经在做早餐了,早餐很简单,就是青菜瘦肉粥,一碟花生米,一碟梅干菜。
夏枼兮一下楼就看到系着围裙的华轩把瘦肉粥端上桌,一股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
“起来了?”童华轩说道。
“嗯,早餐让张师傅(他们家的厨子)做就可以了,干嘛自己这么辛苦?”夏枼兮有些心疼的说道。
“我想你吃到我做的。”
“华轩,你会把我宠坏的,以后我要成了一头好吃懒做的小肥猪怎么办?”
童华轩笑了笑说道:“我就是要宠着你,宠到你离不开我,宠到,离开我你就没办法生活,然后又乖乖的回到我的怀里。”
“我才不会离开你,我没那么傻,这么好的老公不要,让别人有机可乘。对了,那个徐语有没有缠着你?”
“没有,我不是在厨房就是在你身边,人家哪有机会缠着你老公呀?”
“有机会也不能让她缠着,你要躲开她,我看她聪明着呢。”
“她再聪明也没用,我只爱你。”
“哼哼……”刚刚下来的夏奶奶有些不好意思的打断女儿女婿的浓情蜜意。
“娘,爹,吃早餐了,华轩做的。”夏枼兮红着脸说道。
“嗯。”夏老爷笑着应道。
吃完早餐,童华轩和夏枼兮就去了贸易行,今天开车的是童安,童华轩抱着老婆坐在后面。
“华轩,你为什么那么肯定陈先生他们在军政处附近会比较安全?”
“第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是很多中国人都会有的逻辑思维,但是很少有人会去相信真的有一个弱者会这么有胆量的在一个强者面前招摇,所以就算他们都知道这个道理,却不会真的那样去怀疑,因为他们不相信别人的能耐,因为他们都自信自己就是强者。第二,昨天我叫向杰找人在那附近闹了一场,故意制造了一些假象,让军政处的人把那一带都查了个遍,昨天下午那边不是都戒严,不准出入了吗?人呢都是很相信自己的,尤其是有些能耐的聪明人,能进军政处的人,都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们都有自己的一些小小成就,所以他们自己检查过的地方,他们绝对有理由相信那里的对他们来说不存在任何威胁,而陈先生他们就在这之后入住,就比平时安全了许多。第三,是因为华辛。”
“这跟华辛有什么关系?”夏枼兮问道。
“他也在军政处,还是个中尉连长,最重要的是他的学长对他很器重,而他的学长在军政处的威信极高,所以别人对华辛都是礼让三分,那些下级对他也是绝对的言听计从,因此,如果是华辛下的命令,他们不会不听。而我对华辛太了解了,他虽然聪明,但他的心智还不算成熟,他太稚嫩了,一点也不老练。我肯定只要他知道陈先生他们的房子是我租给他们,华辛就一定不会费力气去查,当然,他绝对不是对我这个大哥徇私,而是他知道,我是绝对不可能让他抓到把柄的,所以他会以为那房子里没有什么可查的价值,所以也就不会去查了。”
“那他怎么知道那房子是你租给陈先生的?”
“他知道的,我在宁波的所有透明产业,他都知道,因为他一直在调查我。”
“为什么?难道他怀疑你是共党?”
“那倒不至于,他知道我对党派没什么信仰,他是因为你,他要估算我的力量,他想知道他有多大的把握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他还想知道什么时候他最有机可乘,所以他必须时刻都关注我的一切。”童华轩很平静的说道,而夏枼兮却有些不自在了。
“我跟他说了,我不会跟他走的。”
“我知道,可他还是不肯放弃。这些不怪你,他是我亲弟弟,性子多少是有些相同的,自己想要的,是不会那么轻易放手的。不过,在你这件事上,赢的永远都只会是我。”童华轩说道。
夏枼兮不可置否,因为她爱的是童华轩而不是童华辛。
时间在阳光的缝隙里滑过,流失的是炙热的温度,换来的是暮秋的凉风徐徐。
一转眼,夏枼兮在贸易行也呆了几个月了,现在天气越来越冷,童华轩其实不是很想她来上班,她的身体是受不得寒的,虽然他每天都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但是,他还是希望她能好好的呆在家里。
可是夏枼兮却越来越受不了一天到晚闲来无事的感觉了,她有很强的能力,在贸易行的这几个月她无疑是帮了童华轩很多忙的,她不想荒废自己,其实她现在更迫切的是想要实现她的自我价值,她求学那么多年,最后却只是呆在家做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妻子,这让她怎么也无法忍受。她想要独立,她想要自强,但她也要华轩满满的爱,或许她有些贪心,但她就是想这么贪心。
这段时间以来,夏枼兮明白了,在商界谋生,一定少不了要一些应酬,现在她天天都跟华轩出双入对的,贸易行的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关系,甚至已经改口叫夏枼兮夫人了,不只是贸易行,就是宁波的商界大概都知道了一个叫夏枼兮的女人,她是童华轩的妻子。
今天是徐言父母的结婚周年庆,徐言兄妹两位父母办了一个盛大的舞会,童华轩携着妻子夏枼兮一起出席,其实夏枼兮是很少出席这种活动的,但是最近一两个月,她却跟华轩出席了很多这种活动,因为出席舞会一般都是要带舞伴的,她不想华轩跟别的女人搂在一起,所以只好自己陪着他来。
“华轩哥,枼兮姐,你们来了。”徐语很礼貌的说道。
“这是送给令尊令堂的一些小意思,还请笑纳。”童华轩说道。
“华轩哥,没必要这么生疏吧,我哥看到肯定很伤心。”
“礼节这东西徐语妹妹是知道的,中国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这东西,想必徐大哥也能理解。”夏枼兮说道。
女人是了解女人的,夏枼兮知道徐语对华轩的爱慕,徐语也知道夏枼兮对她的防备,自然也就没多说什么了。
徐家是宁波的名门望族,在宁波影响巨大,来的自然是什么人都有,童华轩和夏枼兮远远的就看到童华辛也在,他的身边也带着个女人,夏枼兮和童华轩都知道,那是他的手下,他们不过是同僚,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名女军官对他有意思。
夏枼兮还在考虑要不要过去跟华辛打个招呼,徐言却领着自己的心上人过来了。
“华轩兄,怎么这么晚才来?难道你想喝罚酒?”徐言说道。
“好,我自罚……一杯。”童华轩顺手端起徐家仆人端过来的红酒喝下。
“这么小气,才一杯?”
“老婆在呢,喝多了,回去不准进房。”童华轩暧昧的说道。
“原来童先生竟是个怕老婆的,不过有童夫人这样美丽聪慧又能干的女人做老婆,还真是童先生的福气。”徐言身边的女人说道。
“这位就是金小姐吧,虽然听华轩说过金小姐和徐大哥的事,但今天来是头一次见到金小姐本人呢,怪不得华轩总说徐大哥这辈子有金小姐一人足矣,今日一见果然是为难得的美人。”
“童夫人过奖了,依我看,童先生才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虽然说得都是客气话,但谁又能说这不是真的呢?就是因为如此,徐语才暗暗难过吧,如果她能早些遇到他就好了,可是,没有如果,她爱的那个就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她爱的那个就是爱着别人,看都没怎么仔细看过自己一眼,她能如何?就是她想横刀夺爱,也要那个人愿意让她夺过来呀。
让夏枼兮没想到的是,陈扬和姜玲梅也来了,他们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呢?
“枼兮,童先生,你们也在?”姜玲梅先开口说道。
“应该是我问你,你们怎么也在?”夏枼兮说道。
姜玲梅笑了笑说道:“最近我正好在采访徐老先生,所以他们就给了我一张请柬,我便让陈扬陪着我一起来了。”姜玲梅现在在国民党主办的报社工作,当然这不过是她掩人耳目的一个手段。
“姜小姐,你们认识?”徐言有些意外的问道。
“我们是老同学。”姜玲梅说道。
“这世界还真是小。”徐言说道。
“这世界不是小,而是很奇妙,人与人之间总是能有某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知什么时候童华辛也和他的女伴过来了。
“还是童中尉说得好呀,人嘛,不就是各种各样的关系吗?不过说真的,如果不是华轩兄亲口跟我说,我还真不知道你们两位竟然是亲兄弟。”徐言打趣道。
“别说徐先生不知道,就连我这个当事人,有时都有些搞不清我们是什么关系了,不知道大哥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在场的都是聪明人,都感觉得到气氛有些不一样了。
“我跟你不一样,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一直都很清楚,你是我弟弟,同胞兄弟。”
“是吗?”
“是的。”所以枼兮永远都只能是你大嫂。
就在大家都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突然童华辛身旁的女伴向夏枼兮走去,“你好,我叫乐安,常听华辛提起你,他总说你性子很野,不过我看童夫人倒是一个贤妻良母的样子。”
夏枼兮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一派自如的说道:“野性子的小女孩那是以前的我,现在的我已为人妻,当然该是个贤妻,不说我,就说乐长官,现在虽然是一副英姿飒爽的女军官风范,等哪天嫁为人妻也会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的。说真的,我到很希望哪天能喝到乐长官的喜酒。”说最后一句时,夏枼兮看了看乐安,看了看童华辛,她是什么意思显然很明显。
本来乐安是想给夏枼兮一些颜色看看的,没想到她却是一副祝福她和华辛的模样,这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童华辛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的脸色难看极了,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场合,他一定就爆发了。
就在这时,舞曲响了起来,徐言心想,真是及时。
“大家跳舞吧,一定要跳个尽兴。”
今天是徐老先生夫妇的结婚周年庆,第一支舞当然是属于他们的。之后就有许多人都跟自己开始起舞了,童华轩当仁不让的搂住了夏枼兮的腰,一起在舞池中摇曳,童华辛冷冷的看着,不情不愿的跟乐安也舞了起来。
几只舞过后,夏枼兮也有些累了,童华轩带她去坐着喝点东西,休息一下。徐言却不放过他,硬是拉着他去帮他挡一些酒,看童华轩有些不放心夏枼兮,姜玲梅就在这时恰巧的出现,“我正好可以在这跟枼兮聊聊天,童先生就去吧。”童华轩这才不好再推。
“枼兮,你幸福吗?”童华轩走后,姜玲梅问道。
“你说呢?”
“你很幸福,但你不充足,因为你还没有找到自己的追求。”
“何以见得?”
“你知道,那天我在华兴贸易行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你怎么会在那里工作?我从来都没想过你会去做文书,虽然童先生是你的丈夫,但你也不应该被关在那种对你毫无建树的地方。说句不好听的话,童先生把你看的太严了,虽然他是因为太爱你,怕你受到什么伤害,但是,他未免也有些过了。”
“我知道华轩确实是对我太过保护了,但是,被他这样保护着也挺好的,至少我很安全。”
“可是,在牢笼里生活一辈子,你甘心吗?虽然童先生把牢笼编制的很完美,铺的都是绫罗绸缎,用的都是锦衣玉食,但是你天生就不是一只甘愿呆在笼子里的鸟,我太了解你了。”
“玲梅,你到底想说什么?”她承认她说的都对,但那有如何,她已经选择了就做一只被关在童华轩牢笼里的鸟,而关住她的牢笼就叫「华轩的爱」。
“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跟童先生在一起不好,只是你该有属于你自己的想法和抱负。我记得,我认识的枼兮是个有着远大志向的新时代女性,现在,我们报社正好缺像你这样的知识分子,你放心,我说的是我现在暂时工作的这个报社,不是别的,而且我也不是要干预你的信仰,我知道你是个无党派人士,只是现在国家正饱受磨难,全国各个地方都有些不堪入目的地方,比如,山西的旱灾,九江的洪灾,那些东西都需要有人去报道,需要让全国所有的人看到,那样,才能让有能力的人去帮助受灾的人,去驱逐腐败的人。”
“可是……”
“可是你们家华轩不会让你去,因为太辛苦太危险是吗?”
夏枼兮有些沮丧的低下头,她说的没错,华轩不会让她去的。
“枼兮,你变了,真的变了,记得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你从来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束缚,可是你看看你现在,只要你家华轩不愿意的你就不敢涉及,你还有自我吗?”
“他是我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