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轻松吗?我看你就很轻松。”
“不和你扯。”我别过脸不理她。
“哎。”赵雅碰碰我,“说真的,你不想在高三把你和唐秋白间的矛盾解决了吗?”
“怎么解决?”
“和平沟通,最有效的方法。”
“可是,我又没想解决。”
“算了吧,嘴硬。”也许她看出了我的担心,接着说:“不用担心,有我呢,有我在,一切都没问题。”
“真的?”
“假过吗?”
“反正没真过。”
“你这丫头,灭我威风,这次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能耐。”
“好。拭目以待。”我笑着说。
“不对,你就在激我帮你吧。”
“没有啊,都你自愿的。”
“呼……”她夸张地吐口气,“拭目以待。”
我低下头,笑。我相信在赵雅那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不管结局是什么,但总是开心的。
赵雅去找了唐秋白,至于她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问过赵雅,她说有效果才是真的,其余的都是废话。不要问。
早上依旧起得很迟。晚自习再度增加课程,所以睡眠一度不足。习惯了整天趴在书堆里,眼睛痛,背更痛。有机会我就会想趴在课桌上不起来。我承认赵雅很强,她整天都精神抖擞得令人心生好奇。
我说:“你喝三勒浆了?”
她看都不看我说:“没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精神好,羡慕你。”
“我也是在苦撑啊。”她突然转头,满脸都是博取同情的表情。
“苦撑得这么开心?我怎么不行?”
“你丫水平不够。”
“嗯。”我重重地点头,不再纠缠这个话题。狠拍自己的脑门,我想让自己更清醒。
“最近还失眠吗?”她关心地问了一句。
我摇摇头。现在我要是还失眠,那我肯定高三没毕业就挂了。那是没有未来的。虽然,现在就算我不失眠,也并不意味着我就有未来。谁知道人苦撑到了极限会不会崩溃。
我开始不吃早饭,完全是因为没有时间。早上听到起身铃在床上赖上五分钟,然后感觉时间不够了,赶紧起身。洗漱完毕,离早读上课也就没几分钟了。接着,慌忙地套上校服,抓起包和手表、帽子就跑出宿舍向教室冲去。那时还庆幸自己剪了这么短的头发,省了起床后的不少程序。
到了教室,铃声在一片读书声中响起。我则长长地舒口气,翻出要背的英语书。
赵雅会冷嘲热讽地说:“不错,不错。踩点的功夫越来越准了。”
我大声地背书不理她。老班往往在这时走进教室,淡淡地扫视全班。老班是这样的人,在开班会时,能长篇大论,但平时却一言不发。他喜欢板着脸,没有丝毫慈祥的表情。他一直穿各种颜色的格子衬衫,像一种癖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黑白分明。
早读下课,我无力地趴下来,眼皮很重。可是,还是不得不找出下节课要上的书。我把手伸进桌肚,碰到一样东西,接着听到塑料包装袋的声音。我弯下身子去看,是吃的。我的第一反应是,谁东西放错地方了。
我把头抬起来,盯着赵雅,“看见早上谁在我这里放东西了吗?”
“什么东西?”她也低下头来看。
“是吃的。”我把东西从桌肚里拿出来。
“没看见。人家给你,你就吃呗。管那么多做什么?”
“可是,要是谁放错的咋办?”
赵雅很受不了地白我,“谁会白痴把自己的东西放你桌肚里?肯定是送给你的。吃,放心。有事我罩着。”
“嗯嗯。”我点头,撕开包装袋。那只是一个面包,可是我却吃到了特别的味道。我知道那是自己很久没吃早饭的缘故。饥不择食。
赵雅边看我吃边问我,“你都不想想是谁放的吗?”
“这个班里,除了你,没人会做这事。”我吃着面包,不清不楚地说。说完我就想到了一个人。我转头看赵雅。
她好像明白我的意思,不住点头。
我把吃完面包剩下的包装袋塞进桌肚,使劲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反正不是我。你不会是要告诉我,我们班还有人暗恋你吧。要有那么久早说了。”
“这可不见得。”我得意地笑笑。
“拉到吧,你。想和人家解除矛盾,现在人家对你好,你却不承认。哎……人家该多伤心啊。”赵雅一副很同情他的表情。
我把下节要上的语文书找出来,说:“得了吧。有那么严重吗?只是一个面包而已。”
“一个面包?你最近早上有吃过吗?没良心。”
我刚想反驳,上课铃声响了。语文老师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短袖运动服走了进来,让人眼前一亮。我在心里想,还好还有个女老师,要不这班该生气全无了。整天对着年龄不小的男老师的严肃面孔,着实提不起多少兴趣。
奇怪的事发生了。接下来的早上,我的桌肚里都会有早饭,各式各样。我当然知道是唐秋白,因为现在除了赵雅也就他会这么对我,只是,我不知道原因。我还是吃着早饭,不大愿意去承认是他,不愿意去做点什么。赵雅看不过就一直骂我,我就一直给自己找借口。其实,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面对这种情况时,我习惯于逃避。
赵雅终于看不下去了,忍无可忍地对我说:“你不去问,我帮你去。就这一步了,说了,就啥事都没了。你到底躲什么?你要拖到高考后,到你们大学各奔前程?”
我怔在那里,小声嘟哝了一句,“你不是说有些事高考以后再去做吗?”
“可是,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啊。马上一个心结就解了,你可以轻松好多,懂不懂?这个不要等。”
我不说话,以一种能躲则躲的姿态。
赵雅叹了口气,“随便你,我只能帮到你这里了,你想这么拖着,我不反对。以后不要后悔。”
“他会这么做,是因为你对他说了什么?”我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嗯。我已经尽力了,你不尽力我没办法。”
“好。”我突然拍上赵雅的肩,“今天晚自习下课,我去堵他。”
赵雅愣了愣,释然地笑。豪爽地说:“不错嘛,有我的风范。你一个人堵不住,我就去帮你。”
“嗯。”我们俩都笑了。
晚自习没下课,我就把东西装进了书包,准备好下课就溜。只为了方便堵唐秋白。后来我和赵雅讲起这一段,我们都笑,说我说这话时极像个流氓。
那晚我是在楼底的出口处等唐秋白下来的。看到他下来,我上去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出人堆。
“唐……”隔了很久,他才说我的名字,“思哲。”
看着他我想笑却笑不出来,“还是叫我唐思哲吧。我习惯你那样叫我。”
“你不怪我了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想你自己告诉我原因,为什么突然不理我,是因为张晓?”
“以前的事不提了吧?就当我犯了个错,原谅我。”他用征求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想强求,于是说:“我还伤心过,你要怎么补偿我?”
也许他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愣了一下,“很伤心吗?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不要浪费时间啦,宿舍要关门的。”我打断他的话,“说,要怎么补偿我?”
“你说吧。”他突然笑了,极纯粹的笑容,仿佛让我又看到了当初那个唐秋白。
我收回跑远的思绪,调整一下说:“高三接下来每一天的早餐,可以不?”
“可以。”他没有丝毫犹豫。
“你变了。”我说了一句。以前的唐秋白不是这样的,他会和我争辩,没有现在那股稳重的气息。
“总是要变的。”他摸摸我的头,“回去吧。”
“嗯,好。”我满心疑惑地和他道别。
走在路上,我不断地打颤。现在的唐秋白太奇怪了,他的变化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外。那个嘻嘻哈哈的大男生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温和。而受了不少打击的我却没有变成那样。这是不合常理的。
第二天,赵雅把昏昏欲睡的我拉起来,“喂,报战果。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就那样了。”我又想趴下去,把头缩进臂弯里。
“解决了?”
“嗯。”我闭着眼睛答话。
赵雅不再强求我起来,“他有说那个你一直想不明白的原因?”
“没有,估计是因为张晓吧。”
“不是吧。”
“怎么不是?”我抬起头眯眼看她。
“从我从张晓口中得知的话,她不喜欢张晓的,他喜欢的另有其人。”
“谁呀?”
“这个张晓倒没说。”她摇摇头。
“哦。”我又趴下去,不想感知自己在听到这句话的感受。我只知道我的情绪不能再乱。
“我去问他。”赵雅突然说。
“算了吧。干吗要这么鸡婆?”
“还不都是为了你。”赵雅给了我一个爆栗。
我直起身子,向她讨好地嘿嘿地笑。
此后,我和唐秋白的问题似乎不存在了,可是我又总觉得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唐秋白了。以前,习惯他的存在,后来,他就那么决绝地和我撇清关系。现在我们之间有个看不见的隔膜,我们回不到过去。
遵守着他的承诺,他每天都给我带早餐。只是我们很少讲话。他旁边的座位依旧空着,没人去填补。
“要不你去那里坐坐,怎么样?”赵雅向我提议。
“不要了,会尴尬的。”
“嗯。那你自己看着办吧,自己心里舒服就好。”
我点头。
后来,我还是去他那里坐了一个晚上。坐下来的时候,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在这里坐一晚,可以吗?”我看着唐秋白问。
“本来就是你的。”他淡淡地说。
“不是张晓的吗?”我嘀咕了一句。
我看见他拿手的笔怔了一下,却没有说话。我坐好,掏出书和笔。
“你变了很多。”我在本子上写下这些话,递给他。是变了很多,变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他说话。
“你说过了。”他把本子还回来。
我们还能回到以前吗?我问自己。却找不出我们应该回到以前的理由。
“为什么突然不爱讲话了?”
“不是突然,是很久了,习惯了。”
我决定不再交流下去,而是认真地做习题。心里慢慢冒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们终究还是疏离了。我又看到了另一面窗子中景色,不同于我和赵雅那一面的。可是,这次却不想再记住些什么。
我回过头来的时候,碰上唐秋白的目光,他在看我。看到我转身,他连忙收回目光。我心里有很多的疑问,现在却什么都不想问。我低下头,安静写作业。
放学。我站起来说:“我回去了。”
“哲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叫我唐思哲。
“嗯?”
“没事。”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回到座位上,把书放下,抓起书包就出去了。赵雅在我身后喊:“那么急干什么?”
我头都不回地说:“睡觉。”
赵雅拎着书包追上来,“你们?”
“以后只准和我说我们,不准讨论你们。”
“干吗?吃错药啦?”
“我不知道,总之,一切都很别扭。”我仰头叹气。
“好了好了,以后不想这些事了,也不讨论。跟我混,绝对能上个不错的大学,这才最实际,是不是?”
“是是,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我停下来,把手举在空中。
赵雅叹口气握上我的手,“形式主义。”
“这个形式是让你记得你说过的话。”
“不用它我记得更劳,好不好。”
我突然小鸟依人地攀上赵雅的胳膊,“还是和你在一起好,没心没肺,无牵无挂。”
“你在骂我。”
“没有,我是在夸你。”
“你就是在骂我。”
“是夸。”
我的高三,很苦,却有更多的甜。
我把我和唐秋白的和解定为我高三真正意义上开始的标志。然后突然陷入一种生活,没有多余的情感,一个人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孤单,最大也是最奢侈的梦想是早上能够睡到自然醒。有时候看着窗外飘飘悠悠的白云,突然觉得很幸福。长久地微笑。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赖床,努力地挤出自己能挤出的所有时间。早上出了宿舍,能清晰地看到闪烁的星星。走在看不清面貌的路上去教室,却能看见不少走过的模糊身影。教学楼上不规则地亮着几个窗口,在雾气中晕出一团团柔白的光。
我依旧不去食堂吃饭,也许是故意想和唐秋白保持着那一点联系。
到教室,捧上英语书出去。站在阳台上,我把自己浸在教室里散出来的灯光中。我小声地读书,抬眼便可以看见楼下静默地站在雾中的树。慢慢的,对面的教学楼上灯光四起,亮成一片。读书声也没入耳朵。
早读铃声响起,我合上书回到教室。在坐下那一刻,眼皮又不自觉开始变重,看着书本,把眼睛睁到酸。
教室里开始弥漫起各种味道,咖啡、提神茶、风油精。赵雅的桌肚里长久地躺着几袋咖啡,可是我却从没看见她喝过。在困得受不了的时候,我会把风油精擦在太阳穴部位。刺鼻的味道。一次,我极端地把它涂在了眼皮上。一瞬间,泪如泉涌。我用面纸狠擦了一节课,疼痛感也没有消退。
高三,似乎就是这样的。下课,把头埋下去睡。上课,则撑着抬起脑袋看着黑板打晃。
我开始喝很多的水,看很多的杂志和报纸。只因为渴。前者是身体上的,后者是精神上的。不知道为什么极度疲累背后竟有着隐隐的空虚,找不到合适的填补物,我只能看书。
中午,赵雅不厌其烦地解她的数学题。我低头看杂志,看到安然睡去。在些微的吵嚷中醒过来,看见赵雅依旧坐在那里飞快地动着笔。我迷迷糊糊地说:“你没睡?”“睡过了。”她笑。然后,我就起身去洗手间,用大量的冷水冲脸,赶走睡意。
在复习语文课本的时候,除了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地坛的安静》,我印象最深的是张洁的《我的四季》。“每个人都有一块必由得他自己来耕种的土地。”“人要是能够期待就能够全力以赴。”
我反反复复地读文中的句子,并把其中的一些抄下来贴在桌子上。像是警醒。突然又想起赵雅的话,“形式主义。”形式主义,似乎总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把握,才需在一种外在的认定或鼓励。
高三的平安夜,空中下起了细细的雪。
学校报告厅的小舞台上正在为外教演绎一场小晚会,音乐声隐隐约约地飘进教室,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上一个平安夜,记得自己坐在报告厅的软椅上,看着舞台上那些可爱的话剧。看着穿着亮红上衣的外教走上舞台接受大家的礼物和祝福,用蹩脚的中文说着道谢的话。而高三,除了书本一切和我们无关。
不管怎么忙碌,我还是会想小夏,想程晗,想我和唐秋白的过去。只是把它他们都放在心的最底层,记忆的最底层。想起来的时候,淡淡的。像窗外的那片天,渺远。
我去花店买了一盆小小的观音莲,放在旁边的窗台上。要把眼睛放在暗红色小花盆上才能看到绿色的存在。那一抹绿色总引我探头,引发一种小小的乐趣。
我们做过的学案堆起来的高度比我们的书本堆起来的高度要高。学着赵雅,我把错题剪下来,贴在错题集上。看着那些错题,总是摇头懊恼,却总也做不到“过而能改”。
自习课浮躁的时候,我会把耳机塞进耳朵里听歌,让心慢慢变静。在一种氛围赵中扎进习题。高三,最然人期待又不会浮躁的课是体育。我和赵雅围着操场一圈圈地跑步,跑到累。慢慢停下来,走到草地上,然后躺下。头上是一片淡蓝的天,稀薄的云。耳边有女生因为各种原因而发出的尖叫。
生活似乎一直这样重复着,却又没有时间让去觉得枯燥。
零九年的寒假,过得很煎熬。整天呆在书桌前看着空白的学案和习题册发呆。我一直把橙子关在房门外,有时会听到它用爪子碰门的声音。手机关了机,却异常地想念小夏。“你现在在哪里呢?你还好吗?要高考了,你知道吗?”我在心里反复地问。
在开学前的几天,我把自己埋进书堆,写完了那些作业。突然就害怕起来,开学了,那就只剩一百天了,而我好像什么都没准备好。
总该是要面对的,该来的就让它来。我开了手机和赵雅谈起自己的心情,她这样对我说。
一百天。誓师大会。高三全体学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站在操场上,大声读那些誓词。我是其中的一员,拿着誓词的手缩不进衣袖里,很尖锐的冷。对着那只手不断呵气,就是不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