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照的启明星闪亮的异常,它努力闪耀着晕黄色的光芒,似乎要在这一日散发所有的炽烈,然后陨落,为这场战争祭奠。
琅玥带领的两千余名夜袭手下,以及埋伏在外侧的以防不测的军队,被东海与碧祁岛军队围歼殆尽,只有少数人身负重伤,存活了下来,与琅玥聚集在一起,经过一晚的战斗,这些人已经成强弓之末,全身浴血,眼中散发着深冷、恐惧、闪烁……不同的光芒。
无论是怎样的铁血的战士,都不免畏惧死亡,但在杀戮、权谋、生存的促使之下,他们藐视了死亡之神的伟大,但当死亡来临之前,无论是怎样的悍勇无畏,都无法与之抗衡。
琅玥和旭阳缠斗了数个时辰,依旧没有分出胜负,被困在东海军队包围圈中,琅玥想要借助武功突围也是万难的事情,天即将大亮,到时候再像脱身更是难之又难的事情。虽然有大军包围,但战争主场发生在海岸,岛屿中心并没有受到波及,而为了防止琅玥逃走,大多数的军队也都用在封锁沿海岸上。琅玥探查形式,避开旭阳长剑,手中链锁铁球砸碎一个士兵的脑袋,脑浆混合着血液从那士兵扭曲的面容上流溢出来,宛如魔鬼。
琅玥怒喝一声,连锁铁球连连砸去,所到之处,士兵顿时脑浆迸裂、骨折胸破,井然严谨的包围圈顿时被琅玥撕开一个大口子,琅玥终身向碧祁岛中心奔去,旭阳见情势不对,手执长剑,追了上去,情况突发,士兵顿时愣在了那里,等反应过来追去,却已经不见两人踪迹。
显然,岛屿中心也已经得到了海岸战乱的信息,并非像往日一样,天未亮就有人赶早出海,门扉紧闭,只有森森冷气在街道上流通。借助未将散去的夜色掩饰,琅玥甩掉了大批追捕而来的士兵和拦截者,但旭阳却紧随其后,始终保持数丈的距离,怎么也甩不下。
“旭阳殿下,”琅玥的声音在晨暮中显得短促而遒劲,“你何苦这样穷追不舍,放我回到南海,我们结盟夺下南海东海强权,到时候,这一个小小碧祁岛,又能算得了什么?”
旭阳冷笑:“并非我和琅玥殿下过不去,当日你千不该万不该劫持了尚白,害他几乎丧命,夫人下了令,东海任何人见到琅玥殿下都要得而诛之,东海现在每个人都不想与夫人为敌,对于选择结盟者,我并不差琅玥殿下一人。”
琅玥当时下大力劫持尚白,就是看中了他背后执掌东海一半强权的女人,但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谷倡在劫持尚白至南海的途中遇到海啸,不仅折损了大量水手海船和金钱,还让尚白逃脱,更使伽晔捡了个现成的便宜,救了与尚白同船在海啸侵袭而幸存下来的女子。
琅玥愤恨地冷笑:“只可惜我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招。看来我和旭阳殿下只见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不过,旭阳殿下若想拿我的头颅去讨好莱夫人,却也是万难办到。”
“是么?”旭阳冷笑,眼神洪流滚动,汹涌骇人。
他突然猛地折身,铁球轰然砸向旭阳,霸道而刚猛。旭阳只觉巨大劲气割面而来,痛如刀绞,脚下错开,避开铁球攻势,欺向琅玥。旭阳手中长剑清灵精巧,擅长近身搏斗,招式错综多变,防不胜防,琅玥铁球则以链条衔接,可长可短,力道大而威猛,后劲无穷,虽然旭阳借助自身修数次避开险境,应付起来也极为吃力。铁球虽然威力无穷,但却是费大力的兵器,并不适合长时间搏斗,除非天生神力,连绵不衰,否则功力再高的人也将难持久。
琅玥和旭阳上时间缠斗下来,体力已经渐渐衰竭,招式不如初时凌厉,转换之间已有凝滞,旭阳看准时机,长剑斜挑,从铁链下方刺向琅玥腕骨,琅玥铁球已经送出,想要回救已然来不及,眼见腕上手筋被挑,他左手袖中忽然亮光一闪,一柄三寸长的弯刀从袖中折出,接住了旭阳手中长剑,于此同时,铁球砸到墙壁上,轰然砸出一个大坑,回折向旭阳。
旭阳目光转动,飞纵而起,剑从链条上划过,传出一阵刺耳声响,久散不去。两人招式奇巧变化,瞬间又攻出了数十招。琅玥边打边退,眼见天即将大亮,他若无法逃脱,必将成为众矢之的,性命难保,而眼前有旭阳拦劫,想要顺利逃出也是万难的事情。琅玥自知难逃,平日挤压的怨恨、憎恶全被激发了出来,转为力量,出手狠猛毒辣迅速,一时间逼迫得旭阳连连后退,勉励闪躲,但数十招过后,琅玥气血已泄,章法大乱,旭阳寻得罅隙,连连攻击,逼迫的琅玥毫无还手之力。
忽然,破空之声从背后传来,夹杂着凛冽的劲气,难以抗拒。
琅玥目光大变,再顾不得缠斗旭阳,飞身后退,但那箭矢刚强霸猛,快如闪电,紧紧贴着他的胸腔袭击而来,琅玥沉喝一声,手中弯刀击向箭矢,那箭矢力道之大不由他臂膀一颤,险些握不住刀,叮的一声,箭矢被击偏了出去,擦着他的肩膀射到地上,箭头尽没石中。
旭阳目光微变,转向射箭之人,只见那人一袭白衣,在沉沉朝暮中显得极为阴郁,他嘴角噙着一个讥讽的笑容,弯弓搭箭,弓如满月,三箭破空而出。旭阳心里忽然出现一种怪异的感觉,他看见那人嘴角轻轻开启,话语散落在空气中,被风吹散,飘渺而冷酷,两支箭矢从他身侧飞过,射向琅玥,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显然是琅玥中箭难逃。旭阳稍稍松口气,却看见第三箭划破尘埃,刺进自己的胸膛,他甚至来不及闪躲,那剑已经穿胸而过,力道之大,震得他连连后退了数十步,才勉强止住去势。
鲜血从旭阳身上喷射而出,他震惊的低头望向自己胸口的伤痕,又望向的望着那人,长剑抵地,支撑住残破的身体,伸手指向他:“你……”然而,未及说出一句话,他的身体就轰然倒下,双眼圆睁,难以置信地望着夜色中森然挺立的来人。
这时,那人的话终于传到旭阳耳中:“我要让你成为——我杀戮开始的第一个祭奠。”
旭阳的胸腔似乎若有若无的叹息了一声,然而那叹息并未发出,便哽在喉间,随着他缓缓闭上的双眼泯灭。
琅玥没有料到这样的突变,他左膝与右手被人用箭矢射中,行动不便,自知今日难逃,凝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嘴角依旧含着冷漠的笑意,揶揄:“我是谁,你有资格知道么?”
琅玥忽然觉得背心一凉,一柄利剑从他胸腔穿透而过,冷凝的刀刃上流溢着滚热的鲜血,形成纵横交错的脉络,缓缓滴落到地上,一滴两滴,声音在寂静中清晰无比。琅玥双膝一软,跪了下去,他没想到自己隐忍至今,居然会丧生在这小小的碧祁岛上,世不待我啊!
太阳从波澜壮阔的大海上升起,持续了一晚的战斗终于结束。碧祁岛海岸的海船几乎被烧毁殆尽,损失惨重,但更没有让人想到更严重的事情接踵而来——旭阳追踪琅玥迟迟不归,当士兵找到两人时,却看到了最惨绝的一幕,琅玥的铁球从旭阳心口贯穿而过,砸出一个硕大窟窿,鲜血滴落到地上,已经凝结,形成一个数尺长宽的血泊,而旭阳的长剑穿透了琅玥的身体,两人的身体以怪异的姿势躺倒在地面上,已经没有任何气息,士兵费了好大力气,才从他们的身体里取出对方的兵器。
商昼没有料想到,这两名高高在上的东海南海王子,居然两败俱伤,双双死在对方手中。旭阳王子逝世的消息送到东海九王子尚白耳中时,那个一向深居简出的少年王子,惊怒之下,心疾发作,幸而身旁敦日医师抢救及时才没出现生命危险。
虽然已经归顺东海,但商昼万万没想到,自身不仅损失惨重,而且旭阳王子丧生在碧祁岛,到时候东海之王怪罪下来,碧祁岛也难逃灭亡之路。他食不下咽,寝不寐,守在行馆静候尚白责罚,然而,似乎知道了他的为难,那个苍白孱弱的少年,服食了药物之后,面色渐渐好转,颤声说道:“大哥是在和南海琅玥缠斗时被对手杀死,这事不能怪你,是南海首先开战,才害大哥,大哥……”
他肩头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到最后已难吐出完整的话语。
商昼思量道:“我在旭阳殿下遇难的地方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不知道当不当讲?”
病弱的少年扶持着木椅柄首,衰弱地说:“你说。”
商昼说:“旭阳殿下过世的地方我仔细找人探查了一遍,发现地上似乎有射箭的痕迹。”
“箭,什么箭?”少年急切地问:“你是说我大哥是被人射死的?你不是说他是被琅玥的兵器穿胸而致命的么?”
望着眼前无知的少年,商昼忙解释道:“地上的砖石痕迹也可能是旭阳殿下在与人搏斗时利器留下的,而至于琅玥身上的箭伤,可能是逃亡途中被射箭手射到,是我疏漏,才会令殿下误会。”
凌蔚似乎听懂了一些,点了点头:“我大哥的遗体呢?我要把他送回东海。”
商昼说:“我已经将旭阳殿下身体安敛好,就在行馆外。”
“那你们还不将他带进来,”凌蔚说:“快点把我大哥带进来,立刻准备海船,我要回东海。”
商昼拱手:“是。”他安排手下将旭阳遗体抬进行馆,与众人退下。
行馆霎时间寂静下来,只有一口棺椁静静放置在厅堂之中,棺椁是用上好黑石玉打磨,边缘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光滑细致。凌蔚漠然地望着眼前棺椁,嘴角噙起一抹冷漠的笑意,讥讽:“人都死了,陪葬的东西再精美又有什么用呢?”
三日后,东海九王子凌蔚启承回东海之都,相对于来之时的繁华喧嚣,归去时,这曾经号称海上有史以来最负盛名的海上岛屿,送别他的只是到处损毁的海船,和望不尽的白袍冥纸与沉痛的哭泣声。立在船首的少年双眼深沉的见不到地,随着海船一分分驶去,碧祁岛渐渐消失在海平线上,只有汹涌的海水,无处不在,阻隔了一切。
送别东海九王子的碧祁岛少岛主寒冽,满目苍凉,他茫然的遥望着碧海蓝天,似乎一瞬间明白了父亲所有的隐忍与委曲求全,这一刻,他不再是一名无知的少年,而是名足以担当一切的男子。
一个月后,凌蔚回到了东海之都,击退南海袭击,占有碧祁岛本是绝大的喜讯,但整个东海之都都压抑在沉闷的气氛中,没有任何欢愉。年老的海王惊闻长子逝世,惊掉了手中茶盏,由侍从搀扶着,不顾任何人阻拦,强行开启了已经钉上的棺椁。
因为天气寒冷,即便放置了月余,旭阳的身体基本上还保持着生前的模样,只是面容青森的可怕,虽然保管妥当,历经一个多月,棺椁开启的那一霎那,还是有腐臭传来,旭阳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青靛色的冥衣掩饰了可怖的伤口。
海王苏望着棺椁中静静沉睡的长子,悲痛欲绝之下,不顾劝阻,执意下达了与南海开战的命令。
东海与南海相安百年后,终于因为两名王子的丧生而重新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