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烈,金色的光芒洒落下来,照映在浓密参天的树上,碧影森森下无数光宇精灵飞舞其间。
碧绿的水顺着人工开凿的河道蜿蜒而过,汇入碧池,然后重又流淌而出。池塘里,碧绿的荷叶高高脱出,掩藏了几株争先盛开的莲花,莲花如白雪,圣洁而高雅。
着装锦盛的侍女手托玉盘,身姿袅娜,走进金碧辉煌的宫殿,南海三王子伽晔来访,她们要在旭阳迎宾而归之前做好所有的准备。侍女来去匆匆,紫檀桌椅,金杯玉箸,空旷的大殿不多时布置得宜。
齐天犀角气贯长虹,从海上传来,巍峨若山的巨大海船放下巨帆。腥甜的海风徐徐拂面而来,身着华贵袍服的南海三王子伽晔率众走下海船。他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皮肤间隔在黝黑和麦黄之间,面容刚毅,眉宇极具威严。他身后一名身姿婀娜的少女面上带了淡绿绡纱,遮住容颜,但眉宇间流露出的娇俏与舒雅,让人忍不住想要揭开她面上轻纱,一窥真颜。
海岸之上人山人海,有特意来看热闹的妇人幼儿,也有着装整齐干干练的侍卫队。伽晔与旭阳见过礼,同往东海正殿觐见。海王苏尚和莱茵夫人端坐正殿之上,从岩星岛赶回的四王子孤诣,眉眼含带霸气的五王子拓执,年幼的九王子凌蔚,以及东海重臣并立两侧,着装华贵,威严雍容。
硕大的宫殿人影绰绰,寂静无声,南海三王子伽晔向前见礼,“见过东海之王、见过海后,伽晔奉父王之命前来出使东海,祈望两海之间社交融洽,共享盛世。”
海王苏尚面容含笑,道:“伽晔王子请起,我们两海之间一向相处甚欢,不必多礼。”
他话音刚落,莱茵夫人却挑高了眉头,漫不经心地道,“王恐怕还不知道吧?我今日收到线报,我们驶往碧祁岛的两艘船临近南海时受到围攻,沉入海底,船上四百名水手无一生还。”
“有这等事?”海王苏尚诧异地望向伽晔:“伽晔王子,我们两海邦交甚深,怎会出现这种事情?”
伽晔思量道:“此事恐怕是另有隐情,南海与东海一向相敬如宾,断不会有人做出如此有损我两海邦交之事。不过,出事之地既临近南海,伽晔他日回到南海一定彻查,给海王海后一个满意的答复。”
海王苏尚舒口气,笑说:“如此,我就放心了。”
伽晔望了一眼身旁的女子,笑说:“这是父王义女丽姝,聪明温雅,深得父王喜爱,她对凌蔚殿下一向仰慕,此次我来东海,她便央求了父王与我一同前来。”
“哦,”莱茵夫人望向尚白:“蔚儿认识丽姝公主么?”
凌蔚淡淡望了一眼殿堂中眉宇含羞的少女,冷冷道:“不认识。”
那少女眉间一僵,摘掉了面上轻纱,面似玉脂,肤若凝霜,粉黛秀雅如山,双眸清丽若水,殿堂中一切光彩凝聚在她身上,众人目光都不由被她吸附过去,舍不得离开。
莱茵夫人赞道:“果然是个美人。”
“凌蔚殿下虽不记得丽姝了,但对丽姝的恩情,丽姝却是没齿难忘,”那少女上前一步,在凌蔚面前盈盈一拜,浅笑道,“当日丽姝身陷险境,呈凌蔚殿下出手相救,才能有今日,丽姝在此谢过。”
诧异几个月前单纯稚嫩的少女,此时说起话来居然如此圆滑,滴水不漏,凌蔚眸色不由更深了几分,他冷冷道:“当初救你的不是我,你谢错人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莱茵夫人还是听出来了凌蔚隐含的怒意,说:“三王子携丽姝公主而来,东海自当盛情款待,王在含光殿中布下宴席,伽晔王子与丽姝公主渡船劳累,先去含光殿用宴,再去休息吧。”
伽晔笑说:“客随主便,恭敬不如从命。”
含光殿内丝竹歌声,美酒歌姬,金箸玉器,华丽至极,侍女裙摆逶迤,香风阵阵,穿梭于宴席之间。
除了最上首的海王苏尚与莱茵夫人,东海数位王子都陪坐在侧,厌恶于这样繁琐喧闹的宴席,凌蔚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出宴席,莱夫人知道他身体一向不好,只是交代了几句,便由他离开。
东海九王子的离去,并没有影响到宴席上的欢乐,伽晔与东海众王子大臣侃侃而谈,他言语圆滑而内敛,幽默风趣,宴席之上,宾主尽欢。丽姝坐在他下首,却有些不自在,自从解开面纱的那一刻,她就感觉有一道炽热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不去,然而,抬眸搜寻,却并非她所期望的少年。
那人面容隐露霸气,有着山一样强壮的身体,海一样的酒量,自从入席,他就不停地喝酒,腥红的葡萄酒倒进碧绿的夜光杯中,形成迫人色泽,时而有酒渍顺着他的下颌流下,更显现出了他的狂放不羁,他的目光冷凝而锐利,让丽姝不由暗自颤栗。从那人所在席位,丽姝轻而易举猜出他是东海五王子拓执。
前来东海路上,伽晔曾经对她讲过,东海五王子拓执的母亲乃是碧祁岛岛主商昼的女儿,东海与南海这几年因为碧祁岛的归属权争斗不休。迄今为止,碧祁岛还是一座孤立的岛屿,商昼老奸巨猾,于两海间观望商榷,左右逢源,以求保全之策,两海都有他送出的女儿,以示诚恳。
碧祁岛乃是其历代数百年苦心经营下的基业,如果强行攻打,那座以繁华著称海上岛屿顷刻间就会变成一片废墟,失去其价值。虽然一直在碧祁岛的归属权上争斗不休,两海却只是施以压力,让碧祁岛岛主主动献出。似乎看透了两海之间的明争暗斗,碧祁岛岛主竟然在双重压力之下,找到了圆滑的应对策略,存于两海之间。
丽姝低垂下头,避开他炽热的目光,然而心绪却无法宁静。
因为南海三王子的到来,赋璃随侍在莱茵夫人身侧,对萝萝与亦翎的训练便松懈了下来,夜黑风高的夜晚,两人拎了一壶从酒窖盗来的酒,在偏远僻静的屋脊上,默默对饮,遥望远处灯火通明。
华丽的宫殿锦绣繁华,曲廊仙柱,仿似瑶台仙境。
这里,也许就是她们一生的依托。
生生世世,至死方休!
然而,在命运浮沉中,这样的锦绣銮庭,毁灭的却是她们娉婷年华的青春与飞扬,生命与热情。
相对于御炼岛上时时刻刻生死相博的日子,和其余依旧被不停淘汰舍弃的弟子,两人浮生偷得半刻闲暇,对月酌酒,已经到了不知羡煞多少人的境地!
暖风阵阵,浓浓酒香陪衬,星月也显得朦胧起来。
寂静中,抬首饮酒的萝萝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说,这个世上有神明么?”
“力量!”亦翎怔了一下,淡淡地说:“才是我唯一的信奉。”
因为饮了酒,萝萝的话语莫名多了起来,她斜斜倒在屋脊之上,手肘抵着琉璃瓦,半撑起身体,双眼微眯,神思飘飞:“我也不信的。可是,有时候我又希望这个世界上能有神明存在,如果乞求能够得到应验,我们是不是就不需要背负这么多!杀戮、权谋、渴望,人生生世世都在其中挣扎,不管是王公贵胄,还是坏蛋乞丐,都阻挡不住死亡之神的召唤。人生一场浮梦,七情六欲,悲欢离合,都是在混沌渴望的牵动下走过的。”
萝萝面无表情得望了她一眼:“你喝多了。”
她放下手中的酒坛,轻轻一拍琉璃瓦,身体跃起,巨大的圆盘在她身后散发着金色光芒,碧海青天,玉兔桂枝,嫦娥广寒,都成为她的陪衬,她以袖为剑,剑卷春风,落落而舞,舞姿翩跹。
萝萝若有若无的掀了掀嘴角,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摄于眼前景象,她眼中深潭愈发深黑,一声龙吟从她袖中飞出,光辉缱绻,星月在它的舞动下也黯然失色。
天地都似尽揽在了袖中,此刻她们不是在狡诈命运中苦苦挣扎的蝼蚁,而是无声暗夜悄然降落的广寒仙子,随着这春风、这明月、这花香,倾世一舞!
岁月、芳华在此凝聚,只为这一舞而倾倒!
舞至极处,两个毫无言语交集的女孩儿如有默契般,同时撤招,背道飞掠而去,仿佛一场光宇的汇聚,霎那交融,便已经陨灭,只余圆月皎洁,海风清明,让人不忍惋惜这晚风徐扬般的绝世之舞。
恢弘的宫殿内,起身关窗的月妮娅震惊高处景象,喃喃道:“什么人这么大胆子?她们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居然这么毫无顾忌在神曜殿上论武,若是惊扰了王和夫人,怪罪下来,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谢罪的。”
晕黄的灯光下,凌蔚漠然地打断她:“关窗。”
听到他语气中的不耐,月妮娅立刻关上了窗户,无声侍立一旁。
仿佛想到了什么,起身欲走的凌蔚转向她道:“丽姝原本是被劫持到桓束岛的女奴,无依无靠,不知道怎么沦落到南海,伽晔此次带她前来,并且给了她一个公主的头衔,恐怕另有所谋,你派人暗中盯着丽姝,尤其是她身边的人。”
月妮娅一怔,道:“是。”
月冷凄清,照拂而下,空中物境朦胧不清。
藏书阁中的灯火依旧亮着,等待学而不倦的求知者前来徜徉。
凌蔚踏上阁楼,静谧之中,似乎有什么在不停的蠕动呼吸,就连空气霎那间也变得稀薄了,黑暗中无形的压力压迫而来,如铅铁般沉重,刚入二楼,凌蔚脚步忽然顿住。
虽然已是初春,但楼中的空气冰冷的仿似严冬寒雪,广阔深远的书楼深处,光芒无法达至,被无尽的黑暗笼罩。
凌蔚从昏暗的书架行里梭巡而过,无穷无尽的黑暗丝毫没有妨碍到他的视线。
只有在无声的寂静与黑暗中,他才可以这么随心所欲的放任自己,毫无拘束。
只有在天地的廖旷与博远中,他才能隔绝人世间一切喧哗,只留无声清明。
但,似乎总有人喜欢打搅到他深夜中孤独依傍的平静。
凌蔚眸色加深了几分,似深蓝的海色都聚集在了他眼中,低缓的脚步声从在空旷中回荡开,低沉而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