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清幽的山道,两个身高相仿的少年一前一后,并不说话,只是往前走着,直到某个片刻,安夜忽然开口:“你为什么带我去?”
温燃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转过身对安夜晃了晃,笑道:“我们是室友。”
安夜看着温燃手中的令牌,点点头,这样的令牌他也有一块,是吴望远给的,上面刻着的数字一模一样,就藏在他的腰间,应该是先前发呆时露出来了,被温燃瞧见,然后才会有相识的对话。
既然是室友,安夜对于温燃终于亲近起来了,也就不吝于言语,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到底怎么带我去乘白鹤?”
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安夜的眼睛瞪得很大,透着好奇,显得有些急切,显然,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已经憋了好久,先前碍于两者不熟,如今得知是室友,安夜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猜?”
温燃童心大起,逗道。
安夜皱眉,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道:“你是宗里哪位长老的子嗣?”
“不是。”温燃摇头,一脸笑意,“再猜。”
“你认识宗里的灵兽师?”
安夜想起韩子谦曾和他说的,宗里的灵兽都由专人管理,而这部分人就被称作灵兽师,具有和灵兽沟通的能力,能够载人的白鹤,怎么也应该算是灵兽吧,所以安夜第二个猜测便是温燃与灵兽师有关,只可惜,温燃依旧摇头。
接下去,安夜又先后提出几个猜想,却都被温燃否决。
无奈的安夜抓抓头发,感到一丝气馁,显出少年人的沮丧来,垂着脑袋一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块,一边念念有词,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温燃走在前边,看着安夜这幅模样,也不知为何,就觉得好玩,竟是一改往日脾性,如同街边玩耍的小孩一般,时不时回身大喊:“猜出没有,快猜呀,诶,怎么还没猜出来呀,都快走到啦!”
若是温燃的家人见到温燃这幅模样,必定目瞪口呆,而若是韩子谦见到此时的安夜,也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不论温燃,还是安夜,其实都是少年早慧的典型,常人很难把他们与普通少年联系在一起,或许有时会因为年龄关系做些糗事,但更多的时候,他们表现出来的,是远胜同龄人的老练和沉稳。
或许安夜和温燃已经觉察到了自己眼下的异样表现,或许还没有,但无论有还是没有,这样轻松的时光,对于他们来说,总归是难得和珍贵的
他们需要这样轻松的时光,好让他们歇一歇,喘一口气。
他们都是好孩子,但他们的身上又都背负了对于他们自己而言太过沉重的东西,在他们的心里,都有一座不为外人知晓的围城,真正的他们,就生活在其中,忍受着远远超出这个年龄的煎熬与痛苦。
所以当他们两人相遇的时候,只是几句话,几个眼神,便心照不宣地明白——哦,原来他和我一样。
也就顺理成章的,暂时卸下伪装,变成最初的自己。
安夜最终还是没有猜到答案,而在亲眼见到这个答案后,安夜只能苦笑,心中关于涛阳宗高洁神圣的幻想,更是彻底破碎。
只见温燃豪爽地递出几张银票,兽殖所当值的涛阳弟子便笑眯眯地领着温燃两人往喂养白鹤处走去,随后陪着两人乘上白鹤,往高空飞去,一路上都颇为客气,直到白鹤落地,两人离开兽殖所,快走远了,还站在门口亲切地挥手作别,招呼着下次再来。
“怎么,很失望?”温燃很是自来熟地把手搭在安夜的肩上,笑着问道。
安夜试着挣开,没用,也就放弃了,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没有,很刺激。
“你知道我问得不是这个。”温燃抬眼望了望西边绚烂的夕阳,好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安夜沉默了会,有些不甘地说道:“我想象的,不是这样。”
像是期待了许久的新衣,结果得到的,却只是重新缝补的他人换下的旧衣,安夜记得那一年除夕,姐姐抱着那件不是新衣的新衣,躲在角落默默哭的背影,衣衫很单薄,在冰冷的空气中不堪一击。
而他,倔强的不肯原谅,冷漠地,固执地认为,姐姐骗了自己,而不知道,为了母亲的病,家中早已一贫如洗,那件不是新衣的新衣,已是安素妍所能做到的最好。
那一年的最后,安夜被赶来的李叔狠狠打了一顿,年幼无知的安夜只能缩在姐姐的怀中瑟瑟发抖,也是从那一年之后,预想和现实之间的落差,所引起的不甘与失落,在安夜的心头变得十分淡漠。
可是,安夜把目光转向那片夕阳,安静看着那轮落日在盛大的葬礼中沉没,双手不自禁地握紧,涛阳宗,是寻找姐姐唯一的希望,结果,却只是这种程度么!那么,他又如何在涛阳宗学到真正的本事,去寻找,救出姐姐呢?
“喂,我说,你该不会认为涛阳宗的弟子,还有那些更厉害的长老执事,每个都是不食五谷,一心修炼的世外之人吧,就像那什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一样。”
安夜不答,但疑问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温燃伸手拍了拍额头,止不住地笑。
“哎,我说,安夜你逗我吧,你还真这么想,我说你是天真还是天真啊!”
“你知不知道,整个涛阳宗也就两三千个人,可为这两三千个人服务的,足足上万个人,涛阳宗内,好说,有绩点这东西,可那些不是涛阳宗门人的人呢,难道你也给他们算绩点,让他们拿绩点去丹灵阁换丹药灵石?要真这么搞,涛阳宗早就自己把自己给灭了!”
“还有刚才咱们乘得白鹤,光是吃得,每个月耗费的银两就够好几户普通人家全年的花销,更别提其他那些更珍贵更难养的灵兽,要是涛阳宗的人都像你想得那样,整天就捧着个丹炉,垫着个蒲团打坐修炼,不用多久,涛阳宗就得散伙。”
“从古至今,不管厉害还是不厉害的修真者,就没几个能和世俗银两脱得了关系,修真者有钱,涛阳宗也有钱,可他们又都缺钱,所以他们都需要赚钱,还是拿刚才咱们乘过的白鹤打比方,嘿,本来白鹤每天就需要飞行锻炼,要是没有门人使用,那闲着就是闲着,可现在有试炼者进来了,里面有的是人傻钱多的家伙,见到能飞的白鹤,怎么能不好奇,怎么不想乘着白鹤体验一下飞行的感觉,涛阳宗进行有偿白鹤体验的这些天,早就是财源滚滚。”
“对了,你是不是觉得刚才那位师兄有些见钱眼开,不像修真人?”温燃想起安夜先前一直没怎么搭理那位师兄,此时便问道,安夜这回很老实地点头。
“他那不是见钱眼开,而是见到背后的绩点了,他管理白鹤载人这事,自然不是白干的,宗门给他记了绩点,干得越好,挣得钱越多,绩点便越多,而这绩点就好比水于鱼儿,自然是多多益善,他对咱们客气,恰恰说明了他处事精明,懂了为人修行之道。”
温燃叹了口气,看着安夜,怎么也不明白安夜会连这些道理都不懂。
“最后再告诉你一句别人告诉我的话,怎么说来着,哦,想起来了,是这样——修真者,就算能飞天入地移山填海,可归根到底,他还是人,是人,做事就得脚踏实地,别净想些高来高去不切实际的事,老老实实把脚下这块地踩实再说。”
温燃甩甩头发,一脸酷酷地说道:“安夜,你觉得我刚才那一番话说的有没有道理,是不是受益良多。”
“恩。”安夜回答的很慢,似乎是在消化温燃先前说得那番话,然后神情越发平静,“不过,你里面好像把我骂了。”
“呃,有么?”温燃瞪大眼睛。
“有,你说你自己钱多,然后骂我人傻。”安夜说的一本正经,然后转身便走,留下温燃一脸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