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声音由远及近,突兀地出现在安夜耳边。
不同于先前那些仿佛雾里看花,即使字字清晰也难以明白其意的言语声,在这道声音出现的最初,声音并不清晰,甚至有些不好忍受的嘈杂模糊,可是在听到这道声音的第一个音节的瞬间,安夜就觉得自己的心弦好像被什么轻轻撩动了一下,如同路人被街边美味的小吃香味所吸引而不禁口齿生津,寻路前往一般,说不出的喜悦,说不出的急切。
在这道声音出现之后,在安夜的全神贯注之下,四周的一切声音都如同激退的潮水般撤去,唯独留下这道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中回响盘旋。
闭着眼,手指在桌面上不疾不徐的轻敲着,安夜的面容渐趋安详。
在他的感知中,那道唯一的声音已经由开始的冰冷生硬转变为柔煦温和,醇厚的男声平淡中和,没有抑扬顿挫,没有高吟低唱,如同在讲述一个简单的小故事,甚至在他的脑海里,已然浮现出了一个绝妙的场景。
一个风轻云淡的午后,一处安宁闲适的郊外,一名装扮普通如老农的男子,安然坐于树下。
没有故作高深的怪谈,没有妙语连珠的精彩,甚至没有高手风范的姿态举止,就那么斜剌剌地倚着身后的柳树,两条腿儿或是盘旋或是舒展,仰头望着被枝叶撕拉的破破烂烂的天空。
有时候儿半响都不说一句话,想起来了,扭头望望四周,比如站在不远处,半是敬畏半是亲切的安夜,皱皱眉,喝口水,吧唧吧唧嘴巴,便又继续讲起来了。
说得都是关于用剑的事儿,劈剑、刺剑、撩剑、横剑,动作不难,但每句话都围着它们转,讲的道理听着很粗简,可仔细想想,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咀嚼一下,再咀嚼一下,始终不得通透。
大约是发现了安夜的困惑,那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根柳枝,慢悠悠地从地上起来,瞥了眼安夜,好似在说看好了,手中柔软的柳枝顿时如有灵般绷直坚硬,劈刺撩横,转瞬即逝,留下四道淡淡的白色轨迹,玄奥非常。
在留下这四道白色轨迹后,手持柳枝的男子渐渐虚幻,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只是那双还未消失的眼睛,未免也太过活灵活现,宛若真人一般,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只是全副心神都集中在那四道玄奥轨迹中的安夜实在没有余力观察周围,此刻的他瞪大眼睛,死死盯住每一道轨迹,如同饿狼发现了鲜肉,冷酷而又压抑的发狂,恨不得立刻把轨迹中的所有秘密都破解出来,生吞活咽,不择手段!
对于安夜来说,先前听到的一切,得到的所有知识,就好比可能蕴含翡翠又可能一无所有的原石,需要他日后慢慢理解、甄别、开发,而此时出现在眼前的四道轨迹,则好比已经打磨加工好的储藏于商店的翡翠!
只要他够努力,够有悟性,够有坚持的毅力,就能够在轨迹痕迹消失之前,获得巨大的现成的益处!
这对于时刻渴望强大的安夜来说,无异于鸦片对于成瘾者,战场上枪支对于军人的吸引,不可抑制,无法阻挡,乃至为此疯魔!
不过一会儿,四道轨迹的痕迹还未淡去多少,然而安夜已经双眼通红,面容呈现痛苦的扭曲,无法站住身体,双手撑在地上,汗水如雨滴一般落下,打湿衣襟、手掌、地面,虚弱的连抬起头都难以做到!
终归还是太弱了!安夜不甘心地握紧拳头,伏在地上。
就好比一个常年卧病的人,骤然吃了大量人参当归一类的大补之品,会受到极大的伤害,不是说这些东西不好,恰恰相反,这些东西还相当的高级,但就是太高级了,才会让人虚不受补,陷入危境。
这四道轨迹于安夜而言便是这个道理,即便他咬着牙,拼尽全力,面对这饕餮盛宴,也只能浅尝辄止,望洋兴叹,获得的,不过寥寥。
留在空气中的四道白色轨迹终于消失不见,怅然若失的安夜微微叹气,眼睁睁看着机会从指缝间溜走,真的不好受。
再度回到那无边无际的虚无空间中,安夜还来不及调整心情,细看什么,便被眼前宛若流光星雨一般的壮观宏大景象给震撼住了,怔怔望着眼前从未见过的浩大星雨,仿佛整片星空都在眼前坍塌湮灭,一种难言的大恐怖瞬间笼罩全身,让安夜面色惨白,一时失声!
好在这一切只是短短一瞬,甚至那些光亮所带来的声音还未喧嚣起来,一切便消失了。联结璀璨光芒到寂静黑暗的,不过是弹指间的刹那而已。
安夜感到微微晕眩,在黑暗中静默片刻,随后明白过来应该是时间到了,仙音殿的阵法被关闭,到了把体悟书写出来的时候了。
睁开眼,安夜往四周望了望,发现大家也正陆陆续续的从虚幻中苏醒过来,缄默无言,或是望着矮桌上的宣纸发呆,或是抬首仰望大殿,又或是如安夜一般打量四周,舒缓情绪。
收回视线,把目光投注在面前的矮桌上,面色有些苍白的安夜始终没有动作,就那么坐在软垫上,怔怔出神。
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有如他一般的经历,但毫无疑问的,在刚才的学习中,他的神魂不可避免的受了伤害,虽然收获很大,但付出的代价也不小,起码现在,他是没有精力去书写体悟的,只能暂时休憩,等待恢复些许,再动笔。
大殿里依旧安静,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开始有人拿起笔,伏案书写,狼毫与宣纸不断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大殿里清晰可闻,亦有人举笔凝神,踌躇不决,笔墨落纸不久便又新换一张,显出一副一筹莫展的模样。
“啪嗒!”
殿内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置笔声,附近众人抬头,只见一名肤色黝黑的精干少年从坐垫上站起,一脸淡漠的冷酷样子,望了众人一眼,拿着卷子,平静往前方蒋劲夫那儿走去。
“啪嗒!”
又是一声置笔声响起,一道人影紧跟着站起,安夜微眯起眼,认出那人是昨日一同试炼的郑嘉远,倒不意外,不过看他自信满满的神态,想必是对自己的答卷颇为满意。
随着这两人起头,陆陆续续的,开始不断有人置笔起身交卷,在这人来人往间,始终低垂眼睑,面无波澜好似昏睡过去一般的安夜,终于在某个片刻,抬了抬眼帘,如梦初醒一般,握住矮桌上的毛笔,开始一笔一划,认真的书写起来。